第一千零九章 年少曾学登山法_剑来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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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章 年少曾学登山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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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刨去必须上缴给某个江湖帮派的孝敬,其实他们才挣到三两银子,没法子,这个看似临时的行当,年复一年,也有了许多门道和规矩需要遵守,不是谁都能当说春人的,更不是可以乱跑乱敲门的,如果不按规矩来,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堵在街巷挨顿揍,倒是其中有些坊市里弄,有一定机会“捡漏”,暮色里,少年还好,老人就有点乏了,这条街上敲门都不应,身材消瘦的老人坐在一处台阶上,一手撑腰,一手敲腿,看样子是要两手空空而返了,这条街的住户就这么穷吗?照理说离着长宁县衙这么近,不该如此拮据才对,先前老人咬咬牙,用八钱银子与人买来一条街的送图说春,八钱银子呐,就这么打了水漂,老人愁眉不展,都没个水花。

少年说要去别处碰碰运气,老人笑着说不用了,背着箩筐的少年便蹲下身,帮着老人轻轻捶腿。

宅子大门吱呀打开,走出一个中年道士,少年立即起身,从背后竹箱里取出一幅春牛图,爷爷已经很疲惫了,所以本该爷爷来说的开场白,少年今天跟了一路,其实都背得滚瓜烂熟了,就由他代劳好了,只是不等少年开口,那道士就笑着摆手,蹦出两个字,“同行。”

同行二字,比什么婉言拒绝都管用。

少年大为失望,一脸将信将疑的神色。不给钱就算了,都无需借口,很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这位道长何必诓人。

中年道士伸手从袖中掏出一张宣纸,轻轻抖了抖,抚须而笑道:“长宁县这一大片坊市,春牛图的底稿,都是贫道亲手画的。”

老人立即站起身,迅速扫了几眼那幅所谓的春牛图底稿,先行拱手礼,再笑问道:“道长怎么还会绘制春牛图?”

道士低头,单手掐诀还礼,“贫道清贫呐。”

“敢问道长绘制的春牛图,多少钱一幅?”

“十文钱。”

“价格这么低?!怎的比永嘉县那边便宜一半?”

市井坊间的说春所送图,几乎一幅比一幅粗糙,与那官家御制的春牛图,不管材质还是内容,都是云泥之别。

“贫道厚道。”

“那我能不能与道长预定明年的一百幅春牛图?”

道士摇头笑道:“不凑巧,贫道只是云游至此,暂时落脚,不会久住。”

少年终于开口,试探性说道:“听说长宁县衙附近有个算命摊子,算命很准,抽签手相,测字和铜钱卜卦,都很厉害。”

中年道士抚须而笑,“这就赶巧了,若无意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贫道了。”

少年满脸意外之喜,“道长真是那位铁口神断的吴仙长?!”

道士眯眼捻须,“浪得虚名。”

墙头那边,彩裙女鬼翻了个白眼。

台阶一旁老人欲言又止,只是看了眼相依为命的少年,一双眼眸里满是憧憬和希望,便不忍心说什么。

道士微笑道:“这位公子,是算姻缘,还是财运?”

少年霎时间脸红,怎么还称呼公子了,这位道长也太和蔼了些。

少年鼓起勇气,说道:“这些都不算,我就是想问一事,能不能请道长帮忙画几张符,就是那种在路边搁放一个盆,里边烧符纸,远远祭奠先人。”

道士疑惑问道:“为何不在清明时候,上坟扫墓烧纸?”

少年说道:“我跟爷爷是外乡人,从南边来的,走了很远的路,家很早就没了。”

老人叹了口气,其实他们不是亲爷孙,其中曲折,一言难尽。

最早是老人照顾一个孩子,后来是孩子照顾老人,相依为命,就像相互还债。

道士问道:“如果真有这种符箓,你愿意花多少钱买?”

“身上所有的钱!如果暂时不够,我可以跟道长写欠条立字据!”

“字据什么的岂可当真,你目前有多少积蓄呢?”

“这些年我攒了七两八钱银子,还有一罐子铜钱!”

“才这么点?”

少年赧颜不言。老人愧疚。

“贫道是可以画出三官符箓,可为逝者赐福、赦罪和消灾减厄。”

道士沉吟不语,片刻之后,摇摇头,“只是此符珍贵,你这点银子,远远不够啊。”

少年刚要说话,道士满脸不耐烦,一挥袖子,开始下逐客令了,“休要多言。”

少年站在原地,道士问道:“给你十天,愿意去借去偷去抢,凑足一百两银子吗?”

黝黑消瘦的少年低下头去,神色黯然。

方才道士看着少年,看着少年眼中的自己。

等到少年鞠躬致谢,再带着老人一并离去。

无家可归的游子,思念故乡,郁郁累累。

墙头那边的女鬼脸色阴沉。

伤人言语,有剑戟之痛。

道士突然喊住少年,少年茫然转头,道士笑言一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自助者天助之。”

道士挥挥手,“去吧。”

少年愣了愣,再次鞠躬。

等到道士双手笼袖,转身走回宅子。

薛如意站在门内,冷笑道:“好个修道之人,真是铁石心肠!帮不上忙就别装神弄鬼,退一步说,不帮忙也就罢了,偏要耍些虚头巴脑的言语伎俩,恶心不恶心人!”

原本对这个一门心思赚钱的假道士,相处久了,印象好转,还有几分亲近之心,等到今天亲眼见到这个场景,真是气坏了她。

道士笑道:“虚心者无虚言。”

彩裙女鬼一闪而逝,撂下一句,“三天之内,滚出宅子。”

道士一笑置之。

夜幕沉沉。

远处街上响起打更声。

张贴在宅邸门上的两幅彩绘门神金光一闪,走出两位来自都城隍庙的高官,男子作文士装束,女子身披金甲,背一把七星铜钱宝剑。

薛如意察觉到门口那边的异样,赶紧从阁楼飘荡而出,来到正堂大厅门口待客,毕恭毕敬,与他们施了个万福,嗓音轻柔道:“见过洪判官,纪姐姐。”

文判官轻轻点头致意,他此次离开城隍庙,只带了一位心腹,已经职掌阴阳司三百年。

各地城隍庙阴阳司的主官,作为诸司之首,都可算是城隍爷的第一辅吏。

那位身居要职的女子英灵笑道:“如意娘,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薛如意曾是立国之初的宫娥出身,专门为玉宣国历史上那位只差一步就篡位登基的皇后娘娘,开箱验取石榴裙,昵称如意娘。

她轻声问道:“院试案首也被内定了吗?”

那位被薛如意昵称为纪姐姐的城隍英灵,叹了口气,“不光是案首,就连之后春闱的会元头衔,也要让位给一个草包。事实上,整个京城春闱,会试和殿试,不出意料,除了马彻是状元,此外榜眼、探花和二甲传胪等名额,早就被关起门来内定了。”

薛如意咬了咬嘴唇,满脸悲苦,“这是为何?若说是那个有真才实学的马彻,也就罢了,凭什么那些纨绔子弟都能登科?!”

那位阴阳司主官,犹豫了一下,一语道破玄机,“武判官参与其中了。”

薛如意愤懑道:“一国文运之权衡,他们岂敢如此儿戏?!纪小蘋,你与洪判官,还有城隍爷,明知如此,就都不管吗?!”

纪小蘋说道:“武判官那边,自有一套说辞,可以为自己解释不是什么徇私枉法,其中涉及祖荫等事,再加上一些阳间善举等,薛如意,你可以理解为是钻了某些阴冥律例的空子。而且管辖玉宣国的那座西岳储君之山……”

文判官皱眉道:“慎言。”

纪小蘋只得改口说道:“除非是一纸诉状,烧符投牒到那座西岳山君府的纠察司。只是越级告状,一直是官场大忌。”

纪小蘋说到这里,她看了眼身边的文判官,神色复杂。

文判官自嘲道:“虽说还不至于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境地,但是如今我在都城隍庙内,除了纪小蘋的阴阳司,已经调动不了谁了,实不相瞒,就连文运司都已经转投那位武判官了,文运司尚且如此,更不谈其余诸司了。呵呵,一朝天子一朝臣,阴阳殊途同归。”

城隍庙文运武运两司,权柄大小,并无定数,因时因地而异,就像附近那处县衙的盐房,

因为按照与张氏先人的那个约定,后者的后世子孙,只要出现一位光宗耀祖的一甲进士,她就算完成了契约。

纪小蘋说道:“是幕后有高人故意为之,想要将洪老爷调离玉宣国都城隍庙。”

说到这里,她愤愤道:“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纪小蘋深呼吸一口气,与薛如意继续解释道:“洪老爷有可能去往大骊陪都附近,担任一州城隍爷。”

从玉宣国京师都城隍庙的文判官,转任大骊王朝的一州城隍爷,绝对不能算是贬谪,而是实打实的官运亨通了。

薛如意立即施了个万福,忍住心中愤懑,轻声道贺:“奴婢在这里先行祝贺洪判官高升。”

文判官神色郁郁道:“在官场,高升自然是高升了,可是就这么离开,到底不甘心啊。”

世间各地各级的城隍官吏,不比阳间官场那么讲究人情,没有任何人脉和香火情可言,无法遥遥插手别地事务,一旦离开某地,是不许插手原处公务的。这是一条雷打不动的阴冥铁律,除非是异乡人在某地,涉及到了类似命案这种事情,两地城隍庙才有可能联手办案。

薛如意苦笑道:“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再等几年便是。”

文判官瞥了眼窗外庭院,笑道:“这位只有私箓道牒的道士,倒是个当之无愧的雅人。”

纪小蘋点头道:“只需看那些花木的养护,就知道此人不俗,更像是一位闲云孤鹤的山野逸民,绝非是表面上那种浑身铜臭的贪财之辈。”

一处小屋内,道士鼾声阵阵。

薛如意一想到这厮就来气,黑着脸说道:“他自称真名叫陈见贤。”

纪小蘋摇头道:“听过就算了,当不得真。”

洪判官笑道:“还是这个化名更好些。见贤思齐,择善而从。”

取法乎上,见贤思齐焉,君子慎独,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纪小蘋犹豫了一下,说道:“薛姑娘,这个临时住客,洪老爷和我都看不出他的道行深浅,兴许是那种喜好游戏人间的世外高人,也可能就是个骗子,都难说。毕竟他不是玉宣国本土人氏,我们无法查阅档案,既不知他的真实籍贯,那份与私箓挂钩的通关文牒分明是伪造的,关键他在京城这边又无犯禁违例之举,我们就没办法从别国调阅秘册了。”

她不可能为了这种私事,就让都城隍庙与大骊王朝那边打交道。

京城如此之大,对方偏偏选取这栋宅子作为落脚地,由不得薛如意不怀疑对方有所企图。身为都城隍庙的文判官,之前两次夜游此地,除了来见故人,再就是为了确定这个假道士的修为境界,以及是否别有用心,对宅子和那件秘宝有所图谋,练气士,尤其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那种山泽野修,什么手段用不出来。

其实陈平安还真就只是偶然路过,没有任何用心和企图。

一件早已名花有主的法宝而已,值钱是值钱,又非那类无主之物,难不成还要强取豪夺吗?

纪小蘋突然脸色剧变,说道:“是他来了?”

马苦玄!

她甚至都不敢直呼其名。

文判官亦是头疼不已,点头道:“刚刚入城,先前在折耳山神宋腴那边喝了顿酒,就失踪了,不知为何直到现在才入京。”

小屋内,道士缓缓睁开眼,只是很快就鼻息如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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