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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七章 木人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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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差的,当年陈清都、龙君几个,一直嫉妒此事。”
嫩道人看着一张老脸开花的老瞎子。
老瞎子是最不喜欢翻老黄历的一个人。
但
是在李槐这边,竟然都愿意聊这些了。
那个老树精颤声问道:“你是那位?”
老瞎子问道:“哪位?”
老树精擦了擦额头汗水,不敢说话了。
老瞎子起身道:“以后的求学间隙,有空去十万大山那边。”
李槐跟着起身,说等会儿,从书箱里边拿出一个包裹,递给老瞎子,笑道:“都是些杂书,回了那边,当是个消遣。”
老瞎子收入袖中,一步跨出,重返蛮荒。
————
那天三更时分,老舟子顾清崧,鬼鬼祟祟走夜路,一路隐藏踪迹,摸到了功德林,与那经生熹平好说歹说,才让对方答应帮忙通报一声。
有求于人,顾清崧才如此好说话,不然你熹平一个等于是从石头里边蹦出来的,与你废话个什么。靠山是文庙又如何,是至圣先师又如何,咱俩不还都算是读书人,谁高一头谁矮一头了?
顾清崧总算见着了陈平安。
陈平安抱拳道:“顾前辈。”
顾清崧摆摆手,“别瞎讲究这些辈分,有的没的,矫情不矫情。”
其实这句话,顾清崧是说给自己听的。不然陈平安毕恭毕敬喊他一声顾老祖,顾老仙君,又有什么问题?
或者论别个辈分,那么他该算与桂夫人一辈,你陈平安喊桂夫人一声姨,可不就是他的晚辈?
说不得哪天,这小子就要喊自己一声姨夫呢。
这么一想,顾清崧就觉得哪怕今夜喊他陈兄弟,陈大爷,都不亏。
反正以后都会还回来。到时候带着已成道侣的桂夫人,然后就待在落魄山不挪窝了,每天有事没事就去这小子眼前晃悠。
陈平安笑问道:“桂夫人讨不讨厌你?”
老舟子理直气壮道:“当然不讨厌。喜不喜欢我,暂时不好说。”
原本只要这位顾清崧顾老神仙,说个讨厌,陈平安就可以三言两语,将其打发走了。
比如要想让桂夫人喜欢你,第一步,是先不讨厌,如何不讨厌,就是在远处默默喜欢,如此一来,桂夫人也能得个清净,还不耽误顾清崧继续喜欢桂夫人。结果顾清崧来了这么句,陈平安就只好改变路数,换了个问题,说得很人之常情,“桂夫人是我的长辈,你觉得我教你去怎么喜欢她,合适吗?”
顾清崧皱眉道:“少废话,教了学问,我给你钱。”
扯啥,不就是要钱吗?我有。
在那辽阔无垠的四海水域,单枪匹马逛荡了那么多年,连那肥婆娘的渌水坑官吏,只要海上见着了我,都要主动让路,乖乖避其锋芒。
更别谈早年雨龙宗女修这些小虾米了。老子随便一竹蒿下去,能在海上激起万丈浪。
你小子去文庙随便翻翻老黄历,当初是哪位豪杰,水淹十八岛,还能不伤一人?
陈平安自然不会真的教这个老舟子什么“道法”,就随便扯了几句,不过顾清崧从头到尾竖耳聆听状,时不时点头,看样子,误打误撞,真说到心坎上边去了?
顾清崧最后说道:“说吧,你小子想要啥,别整虚的,我没空陪你兜圈子。”
陈平安开诚布公道:“我想与前辈请教一门压箱底的保命遁术。”
道理再简单不过了,就顾清崧这么个脾气,如果没有几种看家本领,绝对不会只是从仙人跌境为玉璞这么“轻松”。
顾清崧犹豫起来,要是桂夫人想学,他肯定倾囊相授,桂夫人之外,他不太乐意,这可是压箱底的本事。
顾清崧没好气道:“我当下叫啥名?”
陈平安只得说道:“顾清崧。”
老舟子嗤笑道:“我看你小子的脑袋瓜子,没外界传闻那么灵光。”
顾清崧,回顾青水山松。
在浩然隐蔽处,找条不出名的江河,找棵古松,将两者炼化了就成。
陈平安先前是有猜测的,只是哪怕验证心中所想,依旧不宜道破天机。
毕竟关键所在,还是道诀内容。只是知其然,不知所以然,毫无意义。
顾清崧便说了其中玄妙,沾沾自喜道:“想不到吧?”
陈平安一脸错愕,只是并不过火,惊讶之余,略带几分佩服,小有垂涎。
不料顾清崧瞥了眼年轻隐官,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他娘的,小子贼精。
陈平安这下子真的有些疑惑了,顾清崧是怎么看出来的。
顾清崧没好气道:“别瞎猜了,我有一门自己悟出的秘法,可以分清个粗糙的是非。”
不然你以为当年,我为何能够被师父选中,帮着撑船出海?难道因为我好骗钱吗?
陈平安想了想,还是放弃求道诀的念头,转移话题,问道:“顾前辈,为何对桂夫人如此念念不忘?”
顾清崧沉默许久,叹了口气,说道:“见到她之前,让我做梦都梦不到那么好看的姑娘。”
陈平安抱拳笑道:“那我就不送前辈了。”
顾清崧疑惑道:“不学这门神通了?”
陈平安摇摇头,“算了,不强求。只希望以后顾前辈遇到了落魄山子弟,愿意多照拂几分。”
顾清崧点点头,“不曾想你小子还是个厚道人,这事可以答应,就以千年为期限好了,以后只要遇到了落魄山的修士、武夫,一般情况我不搭理,可只要是危急关头,我都会出手相助。”
陈平安抱拳致谢。
顾清崧摆摆手,急匆匆离开功德林,追上了一条渡船,找到了重返宝瓶洲的桂夫人,老舟子与她说了一番掏心窝子的话。
大致意思,就是之前做了好些蠢事,在桂花岛,在夜航船,都是他不懂分寸。保证再不会有这么一厢情愿的事情。以前是没想明白,如今开窍了,觉得真正的喜欢一个人,总不能只是自己瞎喜欢。
桂夫人神色自若,不过难得没有打断老舟子的言语,还几分认真眼神。
不过她心中一笑,今天仙槎如此会说话,肯定是陈平安那小子的功劳了。
相信很快老龙城桂花岛那边,就会收到一封陈平安专程解释此事的道歉信。
其实不用如此,她又不傻,猜也猜得到。
就仙槎这脾气,在浩然天下,能听进去谁的道理?礼圣的,估计愿意听,或是李希圣和周礼的,也愿意。只不过这三位,肯定都不会这么教仙槎说话。
桂夫人其实倒不是真被这些言语给打动了,而是觉得这个老舟子,愿意这么大费周章,折腾来折腾去,挺不容易的。
她最后还是柔声道:“仙槎,不能回应你的喜欢,对不住了。”
老舟子挠挠头,说了句就只是自己想法的真心话,“么的事,么的事,只要别觉得我烦,我就很高兴了。”
桂夫人叹了口气,“你在桂花岛也是有嫡传弟子的人,偶尔去那边坐坐,争取帮他早些破境。”
作为南岳山君的范峻茂,跌境极多,范家如今也确实急需一位新的上五境供奉了。
桂夫人提醒道:“别多想。”
仙槎斩钉截铁道:“不多想!”
误会个啥,岂会误会,这可不就是八字有一撇了嘛!
陈兄弟,哦不对,陈大爷,你真他娘的有点道行啊!
早知道在功德林那边,自己就不吝啬那门神通了。
桂夫人一看就知道这家伙误会了,不过也懒得多说什么。
老舟子仙槎离开渡船后,通过陆沉留给他的几道独门秘法,先缩地山河,神通广大,犹胜寻常的飞升境,再急匆匆撑船出海,倏忽之间,就万里又万里,准确找到了那条夜航船,开始死缠烂打,非要登船,还信誓旦旦保证自己绝不胡来。
只说找寻夜航船一事,仙槎可以说是浩然天下最擅长之人。
船主张夫子在船头现身,俯瞰大海之上的那一叶扁舟,笑着打趣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不是说求你都不来吗?”
仙槎手持竹蒿,理直气壮反问道:“你求我了吗?”
求了就不来,没求我就来。
张夫子一时间哑口无言。
仙槎说道:“我只找灵犀城李夫人,与她说句话就走。”
张夫子笑问道:“求她帮桂夫人写篇词?”
老舟子埋怨道:“张船主你恁大岁数的人了,你咋个也这么喜欢问东问西的,开门让了路,就待一边凉快去。”
一番纠缠不休过后,老舟子顺利到了灵犀城那边,真就只说了一句话就要走。
然后老舟子扯开嗓门喊道:“船主?”
没有回应。
“张先生,人呢?别装聋作哑了,我晓得你在。”
还是天地寂静。
于是老舟子开始破口大骂,“你大爷的,倒是让我下船啊。再这么不仗义,山高水长的,以后记得给我小心点……”
仙槎第一次游历夜航船,当时身边有陆沉,自然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后来第二次登船,是李夫人觉得烦,请求船主将此人打发下船。
这一次,下船悬了。不曾想仙槎冷笑一声,竟是凭借那门没有传授给陈平安的秘法,直接离开了渡船,不过受伤不轻,跌境还不至于,但是至少消磨掉辛苦百年存神炼气的道行。
李夫人笑道:“一定会被记仇的。”
张夫子说道:“不管他。”
他好奇问道:“先前仙槎说了什么?”
作为船主,不是无法听见,只是出乎对灵犀城的礼敬,故意没去听。
李夫人说道:“他与我建议了一个城主人选。”
张夫子说道:“陈平安?”
李夫人点点头。
张夫子笑道:“从表面上看,他最不适合灵犀城。”
夜航船准备新开辟出四城,城池数量会从十二变成十六。他最早的设想,其实是让陈平安占据新城之一。
张夫子转过头,问道:“就这么想要远游?”
而且这位女子的此次远游,会是与天地作别。
她点点头,说道:“是在渡船上,才得知船主的那篇散文,湖中人鸟声俱绝,天云山水共一白,人舟亭芥子两三粒……我久在临安,都不曾知道那边的雪景,可以如此动人。所以打算看完一场大雪就走,‘强饮三大白而别’,就是不知道我有无这个酒量了。”
张夫子问道:“灵犀怎么办?”
李夫人说道:“留在这里好了。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该就此结束。”
喜欢双手笼袖的鹿角少年,伸手出袖,与张夫子作揖请求道:“船主,我可以陪着主人一起下船吗?以后也未必会登船了。”
张夫子笑着点头道:“有何不可。天底下最自由之物,就是学问。不管灵犀身在何处,其实不都在夜航船?”
李夫人与鹿角少年,一同向这位船主,作揖致谢告别。
张夫子大笑过后,郑重其事作揖还礼,轻声道:“此生有幸得见临安先生。”
————
白玉京顶楼,陆沉坐在栏杆上,学那江湖武夫抱拳,使劲晃荡几下,笑道:“恭喜师兄,要的真无敌了。”
余斗转过头,发现这个师弟,嬉皮笑脸说着打趣言语,但是一双眼眸,如古井幽玄。
他问道:“何解?”
陆沉揉着下巴,“无解。船到桥头自然直。”
余斗冷笑道:“这不是你在这边磨蹭不去天外天的理由。”
陆沉叫苦不迭,“实在是不愿去啊,尽是苦力活,咱们青冥天下,到底能不能冒出个天纵奇才,一劳永逸解决掉那个难题?”
余斗不言语。
知道师弟陆沉是在埋怨自己当年的那次出手,问剑大玄都观。
————
山海宗那边的崖畔。
纳兰先秀将那烟杆别在腰间,起身说道:“走了。”
少女飞翠帮着小姑娘卷起那张竹席,小姑娘一边忙碌,一边去那青衫客说道:“剑仙,你别忘了啊,咱俩是朋友了,以后相互多串门。”
陈平安笑着答应下来。
小姑娘最后捧着卷起的竹席,大摇大摆离去,只是她没来由想起当年的那场分别,就脚步慢了下来。
当时小姑娘被一个姐姐捡回了家,在后者的家乡,她们坐在那个“天”字的第一个笔画上边,后者居中而坐,看着不是那么远的远方,一个叫落魄山的地方。
这会儿小姑娘瞥了眼天幕,红了眼睛低下头,抬起手臂擦了擦眼睛,闷闷道:“天底下最大的坏蛋,就是那个陈平安了。”
陈平安只是目视前方,望向大海,默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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