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六章 青白之争_剑来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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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六章 青白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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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夫子先生,都纷纷现身,因为都听了


  消息,赶过来喝酒观战,当是事务繁重,找个机会散心了。


  结果那两小子年纪不大,架子恁大,好像不愿被太多人旁观,竟是同时拔地而起,直接去往天幕处问拳了。


  一抹青色一抹白,联袂远游天幕,期间换拳不停,各自撤退,再瞬间撞在一起,文庙地界,雷声震动,不少老百姓都纷纷惊醒,陆陆续续披衣推窗一看,明月高悬,没有任何下雨的迹象啊。莫不是又有仙师斗法,只不过听声音,刚好是在文庙上空那边,甚至不是几个神仙扎堆的渡口,咋回事,文庙这都不管管?


  经生熹平没有立即逆流光阴长河,修缮文庙广场,只是收起了酒壶,抬头望向天幕。


  一位老夫子蹲在白玉地面上,伸出手指,抹了抹裂缝,再环顾四周,遍地痕迹,忍不住惊叹道:“武夫打架都这么凶?那个年轻隐官递剑了不成?”


  熹平摇头笑道:“不曾出剑,只是问拳。”


  郦老先生以心声问道:“熹平先生,如果那小子出剑,不拘泥于武夫身份,那么这场架胜负如何?”


  熹平说道:“还是曹慈赢,不过代价很大。”


  极有可能,人间再无剑仙隐官,与此同时,浩然天下未来也会少掉一个武神曹慈。


  郦老先生喝了口酒,笑道:“先前碰到过这小子,聊了几句,挺和气礼数一孩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年纪轻轻就当隐官的人,结果挨了一路冷眼闭门羹,也没见他生气半点。”


  年轻人与老人言语时,坐在台阶上,双手虚握轻放膝盖,还会微微侧身,始终与人直视。


  老人看待年轻人,后者意气风发、豪言壮语什么的,见过、听过就算,谁都是年轻人过来的,不稀奇。反而是有些细节,却会让老人牢牢记住。


  所以文庙之外,都会觉得那位青衫剑仙,跋扈至极。


  文庙之内不少陪祀圣贤和夫子先生,可能就会看得更多。


  勉强还算一袭青衫的年轻人,好像挨了一记重拳,头朝地,从天幕笔直一线摔在地上,临近文庙屋顶的高度,一个翻转,飘落在地。


  白衣随后现身,站在一旁。


  曹慈与文庙台阶那边的熹平先生,抱拳致歉,然后离去。


  陈平安同样抱拳,再重返功德林。


  廖青霭见到曹慈之后,丝毫不担心这个师弟问拳会输,所以她的第一句话,竟然就是“我之前说三十年内与他问拳,是不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只是这句话一说出口,廖青霭这个当师姐的,在师弟曹慈这边,就有些忐忑不安。如同一位学生,面对先生。


  而廖青霭这些年,练拳一事,因为师父裴杯经常不在身边,需要忙碌军国大事,不然就是去蛮荒天下驻守渡口,所以廖青霭反而是与曹慈问拳请教颇多,曹慈当然是为她教拳喂拳,双方虽是师姐弟的关系,可在某些时候,廖青霭下意识会将曹慈当成了半个师父。


  曹慈微笑道:“师姐,有这个念头,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难为情的,如果师姐能够彻底打消这个想法,我觉得算是与陈平安问拳的第一拳,不是坏事,是好事。”


  廖青霭闻言后,再无半点负担。


  她看了眼“很陌生”的师弟,印象中曹慈从未如此狼狈。


  曹慈板着脸说道:“陈平安比我惨多了。”


  说完这句话,曹慈仿佛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就笑了起来。


  廖青霭看着这个师弟,不知道天底下有哪个女子,才能够配得上身边白衣。


  到了凉亭那边,刘十六按住陈平安的肩膀,察看小师弟人身小天地山河万里的细微迹象,点头笑道:“还好,修养几天,问题不大。不过近期就别与人动手了,不然肯定会留下后遗症,一定要慎重。”


  陈平安与君倩师兄点点头,然后转头对李宝瓶他们笑道:“没事,都别担心。”


  好像有些牙齿打颤,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


  左右让李宝瓶三个先离开凉亭。


  问拳结束后,陈平安除了伤势,一身血气、剑气和杀气太重。


  尤其是郑又乾,在小师叔现身凉亭后,小精怪就立即脸色惨白。


  君倩这才取出一只瓷瓶,递给陈平安,“每天三颗,大致跟着三餐走,一个月后,每天再减少一两颗,你自己看身体恢复的情况,酌情而论。”


  陈平安右手下垂,整个人颓然坐在长椅上,立即用左手打开瓷瓶,倒出一颗,轻轻拍入嘴中。


  老秀才坐在一旁,笑容灿烂,与这个关门弟子竖起大拇指。


  学拳,练剑,治学,吟诗刻章,做买卖,找媳妇,为文脉开枝散叶,样样是强手。


  陈平安与先生咧嘴一笑。


  其实对于疗伤、养伤一事,陈平安更是行家里手。


  所以当晚回了住处,熟门熟路,按部就班。


  后半夜,陈平安睁开眼睛,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


  先生好像大半夜独自一人,散步路过,只是停步片刻,却没有久留。


  陈平安就继续屏气凝神,手掐剑诀,坐在蒲团上。


  这天清晨时分,陈平安走出屋门,发现只有师兄左右坐在院子里,正在翻书看。


  看了眼陈平安,左右说道:“我让宝瓶他们几个不着急过来,下午再说。”


  左右继续看书。


  陈平安坐在一旁,欲言又止。


  左右头也不抬,“有话就说。”


  陈平安硬着头皮说道:“师兄知道蒋龙骧大致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但是师兄很难真正与蒋龙骧为敌。”


  左右放下手中书籍,转过身,问道:“怎么讲?”


  陈平安给出心中的答案,“因为师兄是读书人,剑术再高,出剑还是会讲规矩,恪守礼仪。加上师兄不知道蒋龙骧到底做了哪些事情,坏事,好事,都不清楚,至于蒋龙骧哪些事情是有心行善,是在朝野沽名钓誉,哪些事情是无心行善,师兄只会更加不知道。既然不知道,师兄面对这些人和事,其实就会束手束脚。”


  左右面无表情,不过没有拦着这个小师弟教训自己这个师兄。


  “我知道。”


  陈平安自顾自说道:“我就像是蒋龙骧的账房先生,会帮他记账,不收钱的那种。蒋龙骧给钱让我不当,都不行的那种。所以对付蒋龙骧这种人,我比师兄擅长很多。我知道怎么让他们真正吃痛,在我这边哪怕只吃过一次苦头,就可以让他们后怕一辈子。


  想着恶人自有恶人磨,不对,如果恶人只有恶人磨,也不对,用恶事磨恶人,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说出这番话,陈平安是做好了师兄恼火的心理准备。


  毕竟有些不敬。


  只是不吐不快,早就想说了。


  左右说道:“继续说。”


  远处,老秀才和君倩正躲起来掌观山河,先生与学生俩人屏气凝神、目不转睛……看热闹。


  这边,陈平安战战兢兢说道:“师兄,我的心里话讲完了,算不算道理,师兄说了算。”


  左右看着陈平安,竟然突然笑了起来。


  陈平安从没有在师兄这边,看到那种眼神。


  印象中,左师兄只有在几个晚辈那边,才会有这样的表情。


  左右笑着点头道:“书没白看,都能与大师兄讲道理了。”


  陈平安还是有些习惯性的惴惴不安,“师兄是说真心话,还是在心里边偷偷记账了?”


  要知道自家文脉的账房先生,一早就是这个师兄。


  左右摇头说道:“你这个当师弟的,不能总觉得事事不如师兄。如果在我这边,只会唯唯诺诺,先生收你这么个关门弟子,意义何在?”


  远处,老秀才看着君倩手心画卷,忍不住训道:“就你话多,架子恁大。”


  刘十六在一旁点头附和道:“左师兄是得改改,总这么欺负小师弟,我都要看不下去了。”


  老秀才咦了一声,“在左右身边,怎么没这话?”


  刘十六答道:“既然有先生在,就轮不到学生仗义执言了。”


  老秀才点点头,很满意。


  这傻大个,其实是最不吃亏的一个,一向是什么热闹都看着了,就是不挨骂不挨揍。


  老秀才站起身,大手一挥,“走,给你小师弟撑腰去。”


  刘十六跟在后头。


  师兄弟两人,陈平安犹豫了一下,“之所以说这个,是希望师兄以后如果在剑气长城,听到了某些事情,不要生气。”


  左右说道:“比如宝瓶洲,桐叶洲?”


  陈平安点点头,“可能会有很多事情,会做得不那么讲究读书人身份。”


  左右说道:“你打得过大骊的宋长镜,还有那个玉圭宗的韦滢了?”


  陈平安一头雾水,摇头道:“目前肯定不行。”


  左右懒得再说话,继续看书。


  陈平安想了半天,才明白师兄的言下之意。


  在剑气长城或是蛮荒天下,他这个师兄,如果听见了某些事情,一般情况,不会理睬,只会置若罔闻。


  所以左右在意的,不是陈平安想象的那些传闻、说法,而是小师弟在浩然天下,与谁起了争执,又打不过。那么他这个当师兄的,就去问剑。


  老秀才来的路上,刚好错过了最后这几句,所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欺负师弟算什么本事,当先生的,都没开口,轮得到你?


  左右不敢与先生顶嘴半句,就对着陈平安笑了笑。


  这笔账,算你头上。


  陈平安立即懂了。是先生画蛇添足了。


  这一天,正午时分,沾李槐李大爷的光,嫩道人做梦都不敢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大摇大摆走入中土文庙功德林。


  嫩道人进了功德林第一件事,都不是找李槐,而是直接找到了文圣一脉辈分最高……老秀才。


  不然去找岁数最大、拳头极硬的刘十六?


  还是那个追着萧愻砍、一直追到天外的左右?


  至于陈平安,关系一般,不熟。


  与老秀才一番攀谈下来,嫩道人乘兴而去,满意而归,私底下与李槐唏嘘不已,“文圣老先生的学问,还是很高的。”


  李槐奇怪道:“老嫩,这都没聊几句,你怎么看出来的?”


  嫩道人说道:“文圣说的那些个道理,我都听得懂。”


  最后老先生问了蛮荒桃亭一个问题,同样的一个道理,礼圣站在你面前,你就觉得有道理,凡俗夫子与你说,就觉得没有道理,如此对不对?


  嫩道人当时就给出心中答案了,对是当然不对的,不过搁自己,扪心自问,还是只会听礼圣的道理。


  嫩道人觉得这话一说出口,自己在文圣这边,算是栽了,不过还是不后悔,与其跟老秀才撒谎,不如有话直说。


  再说了,读书人好骗吗?当然不好骗。既然骗不了对方,总不能再骗自己。


  不过老秀才却没有半点生气,反而说了句,不是那么善,但还是个小善,那么以后总有机会君子善善恶恶的。


  嫩道人不敢在功德林久留,立即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与老秀才相谈甚欢一场,可是等于与文圣切磋学问啊,已经十分知足。


  顾清崧和柳道醇,这两位道友,显然就无此本事了。


  下午,陈平安在李宝瓶三个都来看他的时候,说咱们去功德林最高的地方聊天?


  李宝瓶眼睛一亮。


  功德林最高处,不是下棋的凉亭,不是书楼,是棵古柏。


  李宝瓶带的路。


  郑又乾觉得这个师姐的学问,很驳杂,这都知道。


  于是陈平安,李宝瓶,李槐,郑又乾,都坐在了那棵古柏枝头上,就只是闲聊。


  作为小师叔的陈平安,想到了什么,就随便聊什么。


  他说我没有想过要成为现在这样的一个人。


  没办法先想过,也不是特别想这样,如果可以的话,愿意拿很多珍贵的东西,去换一两个最珍贵的。但是看到你们,就会觉得很值得,没什么好抱怨的,已经很好了。


  摊开手掌,陈平安开着玩笑,说手中有阳光,月光,秋风,春风。


  还说人情世故事上练,破我心中犹豫贼。


  ……


  这天黄昏,除了老秀才,学生和再传弟子们,都各自收拾好了行李包裹,准备离开文庙,各自远游。


  左右问道:“先生,学生能做什么?”


  “问这个做什么,不需要。”


  老秀才笑道:“不过可以问一问自己,当师兄的,能做什么。”


  左右沉默片刻,“小师弟总能照顾好自己,我很放心。”


  陈平安有些受宠若惊,憋了半天,只能说道:“师兄过奖了。”


  左右说道:“收下。”


  陈平安说道:“好的。”


  有聚就有散。


  人生好像处处是渡口折柳离别处。


  左右会重返剑气长城。


  刘十六说自己会带着郑又乾,先去趟西方佛国,已经帮这个开山大弟子找好了修行地,再单独去那青冥天下,找好友白也。


  茅小冬会留在礼记学宫,为儒生传道授业解惑。


  陈平安需要立即返回夜航船。


  李宝瓶和李槐会一起返回大隋京城的山崖书院。


  每一位嫡传弟子和再传,都各有各的最好,在老人眼中,都是最好的。


  所以老秀才最后的一句临别赠言,只是笑道:“都好好的,平平安安。”


  等到所有人都离去。


  老秀才独自坐在凉亭内,只是这一次,老人没有太多的离别伤感,反而期待下一场重逢。


  只是想起了关门弟子之前坐在高枝上,喝着酒,与小宝瓶他们随口胡诌的一首小诗。


  极美。


  “一棵山中幽兰。


  它从不曾见过世人,世人也不曾见过它。


  便不开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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