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章 不对_剑来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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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章 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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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你这点脑子,都不够陈先生一巴掌拍的。”

  刘茂打开酒壶,抿了一口酒,太多年未曾饮酒,只觉得辛辣,难以下咽,咳嗽两声,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背靠书案,笑问道:“府尹衙门里边,老油子不好对付,软钉子不好吃吧?”

  姚仙之只是喝酒,不答话。

  刘茂的脑子不好,也只是在陈先生那边,在落单的自己这儿,姚仙之觉得很好使。

  刘茂好像在跟一个老朋友酒桌上闲聊,笑呵呵道:“刚当府尹那会儿,是不是也曾雄心壮志,然后起先确实挺顺风顺水的,结果吃过一次没头没脑的大亏?最后你发现自己确实还不占理?然后衙门上下,一下子就气氛诡谲起来了?姚仙之,你知道自己最大的问题在哪里吗?”

  姚仙之打定主意,你说你的废话,老子只管喝我的酒。

  刘茂自问自答道:“你太看重姚氏子弟的这个身份了,你越看重,那些个公门修行成了精的家伙,就越知道如何拿捏一个府尹大人,你越是不与沙场武将姚仙之拉开距离,你就越不适应没有刀光剑影、瞧着一团和气的官场。不过我也知道,这些就只是让你此处碰壁,觉得憋屈,真正让你心里发慌的,是一些个沙场袍泽的所作所为,你知道很多事情,是他们不对,但是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劝,该怎么开口,该如何收场……”

  姚仙之抬起头,脸色阴沉,怒道:“给老子闭嘴!”

  刘茂微笑道:“其实官场上的为人处世之道,皇帝陛下是可以教你的,凭她的聪明才智,也一定教得会你,只不过她太忙,而且你瘸腿断臂,又年龄相仿,所以她才会太忙。这样一个管着京城巡防事务的府尹大人,虽说办事不利,但是皇帝陛下会很放心。别瞪我,姚近之未必是这么想的,她是靠一种直觉这么做的,根本不需要她多想。就像当年先帝刘臻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们爷爷又是怎么被刺杀的,她一样不需要自己多想。长久的好运气,加上始终的好直觉,就是气运。”

  “另外那个姚岭之,教你还不如不教,跟江湖豪杰相处,她还凑合,到了官场,一样抓瞎。这个娘们,人是好人,就是傻了点。可惜挑男人的眼光,不行,嫁了个书生意气的绣花枕头,听说有副好皮囊,还是个探花郎?结果跟着李锡龄一起瞎起哄,故意处处针对你,以此邀名,在一干清流官员当中,好占据一席之地?傻不傻,害得李锡龄都根本不敢重用他,李锡龄需要的,是个站在姚府尹身边的自己人,如此一来,在你之后的下任府尹,他只管可劲儿往外推,双手加双脚,只要这小子能推掉,算我输。”

  “嗯,竟然没瞪我,看来你也是这么想的,甭管好人坏人,总之所见略同,咱俩碰一杯,走一个?”

  刘茂举起手中酒壶,面带笑意。

  姚仙之不再喝酒,只是斜眼这位龙洲道人:“你这家伙要是肚肠没烂透,当个京城府尹,还真绰绰有余。”

  刘茂扯了扯嘴角,伸出双指,扯了扯身上那件朴素道袍,“府尹?你最仰慕的陈先生,是怎么称呼的我,三皇子殿下,你这从一品的郡王,能比?文臣,武将,江湖,我是独占一份的。你别忘了,我在离京走那趟北晋金璜府之前,是谁耗费足足三年,带着人走南闯北,在幕后帮助我们大泉王朝,编撰了那部多达四百卷的《元贞十二年大簿括地志》?”

  说到这里,刘茂自己抬臂高举酒壶,朝向窗户那边,然后默默喝了一口酒,像是在遥敬当年的那个刘茂。

  那个曾经的三皇子殿下,精通术算,痴迷堪舆,私底下还会与兄长约定,将来一定要让藩王刘茂为大泉王朝,编撰出一部部流传千古的鸿篇巨著。

  姚仙之疑惑道:“你突然跟我聊这么些祖坟冒烟的敞亮话,是要补救什么?陈先生对你起了杀心?不至于吧,你如今就是个废物啊。”

  刘茂啧啧道:“以前还真不知道你是个会聊天的。太多年没见你了,所以印象中,一直就是个愣头青。”

  眼前这个络腮胡的邋遢汉子,曾经是一个眼神明亮的少年。

  刘茂就这么沉默起来。

  姚仙之突然说道:“来的路上,陈先生问了些你的以往事情,他说那部《大薄》编撰得极好,还说他不相信是刘茂的手笔。”

  刘茂笑了起来,仰头灌了一口酒。

  人这辈子,痴心人,怕在酒桌上欢颜痛饮时,一个不小心,就把某个人记起来。

  人这辈子,也最怕哪天突然把某个道理想明白。

  刘茂说道:“姚仙之,你有没有想过,总有一天,你也好,我也罢,都是陈平安某本书上,一笔带过的人物,当书籍越来越厚,我们就越来越无足轻重。”

  姚仙之摇摇头,“你差不多就是这样了,我跟你不一样,陈先生今天可以为了我爷爷,急匆匆赶来蜃景城,将来哪天等我老了,陈先生那会儿哪怕再忙,还是一样会赶来找我,陪我喝上最后一顿酒,我在信上说让陈先生带什么仙家酒酿,陈先生肯定就会帮忙带什么酒,你怎么比,你懂什么?”

  刘茂笑着点头,沉默片刻,问道:“是不是这么一聊,心里好受多了?”

  姚仙之憋了半天,才骂了句娘。

  刘茂刚要大笑,结果发现那把剑光一闪,飞剑消失无踪。

  转过头去,看到窗户那边,倒垂着一张“白布”,还有颗脑袋挂在那边。

  刘茂愣了半天。

  陈平安双手笼袖跨过门槛,“不曾想龙洲道人,还挺会聊天。”

  刘茂如释重负,打了个道门稽首,“贻笑大方了。”

  崔东山爬过窗户,来到屋内,陈平安点点头,崔东山一拂袖子打散障眼法,出现了那方十分十分值钱、又极其极其烫手的藏书印。

  崔东山神采奕奕,盯着那方一路辗转到此的私人印章,小心翼翼先以飞剑金穗,画出十数座金色雷池,层层叠叠,最终结为剑阵。这才将这方曾经藏书三百万的“老书虫”印章,收入袖里乾坤,崔东山心声言语道:“先生,我可能需要走一趟功德林了,刚好周肥赶来,就让他陪着师父返乡。”

  陈平安问道:“这么着急?不一起先回落魄山?”

  崔东山点头道:“很急。不过先生放心,我会尽快赶去落魄山汇合。在这之前,我可以陪先生去一趟姚府,然后先生就可以去接大师姐他们了,再着急赶路,蜃景城这边,我还是要帮着先生收拾好残局再动身,反正至多半天功夫就可以轻松摆平,无非是这个龙洲道人,水牢刘琮,再加上个没了裴旻坐镇的申国公府。”

  刘茂原本已经放心许多,不知为何,见到这个神神道道的白衣少年后,就又心弦紧绷起来,就像刚刚见到造访黄花观的陈平安。

  那白衣少年突然转头瞪着刘茂,一手使劲旋转袖子,大怒道:“你傻了吧唧瞅个啥?小臭牛鼻子,知不知道大爷我见过臭牛鼻子的老祖宗?我跟他都是称兄道弟的,平辈好哥们!所以你快点喊我老祖宗!”

  刘茂转头望向陈平安。

  陈平安竟然直接带着姚仙之走了,撂下一句,“你先聊完这一场,我跟府尹大人一路走回姚府,你稍后跟上。”

  崔东山挺起胸膛,朗声道:“得令!”

  等到先生一走出黄花观,崔东山趴在窗户那边确定关了大门,竖起耳朵再确定先生走远了,这才转过身,又重新转过身,听着对面厢房那边两位龙洲道人爱徒的微微鼾声,轻轻点头,从袖子里边摸出一只蜘蛛,通体翠绿颜色,春光盎然,屈指一弹,指甲盖大小的小蜘蛛去势如箭矢,趴在对面窗户上,迅速结出一张大网,刘茂瞥了一眼,额头立即渗出汗水,那张蛛网隐约之间,有寸余高度的曼妙女子,身穿红裙,彩带飘摇,一个个身形缥缈掩映云雾中,婀娜多姿,眼神迷离,最终化作一缕缕青烟,渗透窗户,去往睡熟二人的梦中……

  白衣少年再一把抓住龙洲道人的胳膊,微笑道:“这就送你入梦?”

  刘茂虽然不清楚一旦入梦,被那春梦蛛的蛛网萦绕一场,具体的下场会如何,依旧一身冷汗,硬着头皮说道:“仙师只管问话,刘茂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崔东山扯了扯嘴角,轻轻一拽,就将刘茂的魂魄从皮囊中拽出。

  刘茂以心声道:“不要牵扯他们,恳请仙师换一种法子。”

  崔东山摇摇头,“相信我,你事后只会更加后悔的。”

  刘茂说道:“最少现在我不会后悔。”

  崔东山看着他。

  刘茂无奈喊了一声:“老祖宗。”

  崔东山笑骂道:“道长真是机智得可怕啊。”

  崔东山一挥袖子,那张碎了一地的椅子重新拼凑出原貌,崔东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踢了靴子,盘腿而坐,然后就那么直愣愣看着刘茂。

  崔东山先招手收起了那只春梦蛛,然后沉默许久,再突然问道:“你知不知道我知道你不知道我知道你不知道我不知道?”

  刘茂目瞪口呆。

  黄花观外边,在回去路上,既然陈先生好像要散步回去,姚仙之就跟隐藏在黄花观附近的大泉谍子,借了两把雨伞。

  两人撑伞并肩而行。

  在他们刚好走到姚府大门口的时候,白衣少年已经出现在陈平安身边,心声笑道:“先生,我总算见着那个斐然了,许多个细节,刘茂果然自己都记不清楚,真是个骑龙巷左护法的记性。

  “然后我去了趟水牢,见了那刘琮,当我施展障眼法,在水牢外边的廊道里边,一边搔首弄姿转啊转,一边放了串响屁,那个刘琮差点没把一双狗眼瞪出来,估摸着以后再见着某个心仪的姑娘,仰慕之心,爱恋之情,都要大打折扣了,惜哉惜哉,连累人间又少了半个痴情种。”

  “当然了,学生不敢耽误正事,从刘琮那边得了传国玉玺,就又偷偷放在了黄花观某个地方。”

  陈平安伸手揉了揉眉心,除了伤口疼痛,也确实头疼崔东山的作为,问道:“他们俩都没疯吧?”

  崔东山笑嘻嘻道:“怎么可能,学生是治好了他们的失心疯才对。等到先生离开姚府,我会再两头各跑一趟,好趁热打铁。”

  姚仙之偷偷打量那个奇奇怪怪的白衣少年。

  崔东山突然一个身体前倾,弯腰再抬头,眼神哀怨道:“府尹大人,你别这样,我是个爷们。”

  姚仙之就再也不看那个少年了。

  三人走入姚府后,陈平安突然说道:“东山,你的手段,一直比我的弯来绕去,更能立竿见影,很难学啊。”

  崔东山却摇头,一本正经道:“学生只是擅长摧破某事和捣烂人心,先生却恰恰相反,是学生应该学先生才对,其实更难学。”

  陈平安笑着伸手按住崔东山的脑袋,使劲晃了晃,“就当你这句话不是溜须拍马了。”

  崔东山笑眯起眼。

  姚仙之虽然不知道他们俩在聊什么,只是惊讶为何陈先生会有这么个学生。

  难道跟当年那个鬼精鬼精的黑炭小丫头一样,都是陈先生路边捡的?

  一想到那个叫裴钱的小黑炭,姚仙之就忍不住翻白眼,天底下竟然会有那么浑身机灵劲儿的小姑娘,话里话外,言行举止,全是心眼儿。当年她只是屁大年纪,就能把狐儿镇几个江湖经验老道的老吏捕快给拐到沟里去了,事实上,后来一路北游,姚仙之也没少吃亏,比如差点就信了陈先生是她爹,只是因为有些难言之隐,所以双方关系暂时不便公开。这还不算什么,比如小黑炭帮忙姚仙之看手相,还说她是个苦命人啊,因为是天生开了天眼的,遭了老大罪喽,总能瞧见那夜游神枷鬼魅游街啊什么山神娶亲的活人回避啊,而且小小年纪就能走那过仙桥,什么需要身上携带一枚仙家铜钱,才可以过桥不喝那碗汤……总之说得环环相扣,如果不是陈先生拧着黑炭小姑娘的耳朵,给扯远了,然后她站在远处,双臂环胸,一边挨训,一边眼珠子急转……差点就让先前一直小鸡啄米的姚仙之,想要掏出所有积蓄,给小姑娘作为算命的报酬。

  如今姚仙之再想起这些,真是不堪回首啊,竟然给一个小姑娘骗得团团转。

  不知道小黑炭跟在陈先生身边,这么多年来,有没有稍微改改,肯定会的吧,毕竟是跟在陈先生身边。

  到了姚府,崔东山得知埋河水神娘娘的那封飞剑传信后,犹豫了一下,在先生的几张符箓之外,他又毕恭毕敬从先生那边“请出”了一本《丹书真迹》,直接翻到最后几页,再掏出三张金色符纸,不到一炷香,就画出三张同样需要消耗阴德的符箓,一左一右,张贴在病榻两边床栏高处,最后一张则贴在屋门外。

  最后崔东山与姚仙之开门见山道:“我和先生的符箓,能够让老将军不伤半点元气,睡个一年半载,至多两年,姚府这边都不用担心老将军睡得沉。在这期间,如果能够等到一枚品秩足够的丹药,清醒过后,姚老将军可以再约莫延寿半年,最多七个月,最少五个月。但是这枚丹药,有没有,什么时候送到,先生,我,都不做保证。而且事先说好了,姚家得自己花钱买,而且一文钱都不能少,不是先生和我不舍得花这个钱,这是规矩,是为姚老将军好。”

  姚仙之眼眶通红,站在原地,嘴唇发抖,说不出话来,只是紧握拳头,望向那个白衣少年,邋遢汉子用拳头在心口处重重一敲。

  一直坐在椅子上的陈平安,缓缓起身,拍了拍姚仙之的肩膀,“我希望你还是能够当这个府尹,仙之,好好考虑一下。如果再熬一两年,确实是做不来,到时候你再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姚仙之转过身,擦了擦脸,立即转过头,笑道:“其实来的路上,我就想好了,不去边关了,老子还真就在府尹这个位置上趴窝不动了!不过我也事先说好,陈先生的下宗供奉位置,得帮我留一个。”

  陈平安微笑点头。

  看着眼前这位笑脸和煦的青衫男子,姚仙之突然又红了眼睛,使劲皱着脸,邋遢汉子辛苦绷着脸庞,颤声道:“陈先生,其实也怨过你,埋怨当年你怎么不留下来,我知道这样很没道理,可就是忍不住会这么想。不喝酒,心里难受,一喝酒,就会这么想,更难受……”

  陈平安轻声道:“不也熬过来了,对吧?以前能咬牙熬住多大的苦,以后就能安心享多大的福。”

  姚仙之点点头。

  陈平安说道:“我得赶回金璜府那边,北去天阙峰,我可能就不来蜃景城了,要着急回去。等到姚爷爷醒过来,我肯定会再来一趟。到时候见面,你小子好歹刮个胡子,本来相貌挺周正一人,愣是给你折腾成注定打光棍的样子。”

  姚仙之笑道:“我少年那会儿,模样确实比陈先生差不了多少。”

  陈平安笑道:“那还是有些差距的吧。”

  崔东山点头道:“就跟现在差距一样大吧。”

  拂晓时分。

  崔东山带着先生悄悄去了趟京城钦天监。

  先生与那个碧游宫水神娘娘聊完事情后,双方离别在即,先生突然与那位金身破碎大半的柳柔作揖行礼,直起腰后,笑道:“下次拜访碧游宫,不会忘记带礼物了。”

  柳柔吓了一大跳,作揖还礼后,笑哈哈,摆摆手,然后使了个眼色给陈平安,压低嗓音道:“晓得的,晓得的,祠庙烧香嘛。”

  崔东山一脸好奇。

  陈平安瞥了眼崔东山,后者立即带着先生离开蜃景城,先一路往南,到了那条云舟渡船,结果发现裴钱他们几个都已经在上边等着了,裴钱脸色古怪,见那大白鹅也在,就忍住没说啥。

  崔东山笑嘻嘻,裴钱斜眼笑呵呵,崔东山立即收敛笑意,突然瞪大眼睛,转头骂道:“周肥兄你不仗义啊?!”

  这个家伙竟然就在渡船上,极有可能,比预期更早就赶到了这条云舟上边,确定那场雨夜问剑没打生打死后,然后就鬼鬼祟祟跟在自己和先生附近,始终没露面。崔东山很快就想明白其中玄机,肯定是这条云舟藏着一座极为隐蔽的山水阵法,自然不能让这位姜氏家主直接跨越半洲之地,但是绝对可以让姜尚真在离开云窟福地之后,一路更快北游。

  比姜尚真的一片柳叶斩仙人,以及姜氏家主那些风流韵事更出名的,大概就只有此人的逃命本事了。当一个练气士,在金丹境的时候,就能够从高出自己一境甚至两境的敌人眼皮底下逃命,其实可以说明很多事情。而这位玉圭宗的“老宗主”,当年能够独自一人,肆意游走一洲山河,不断积攒战功,一直东逛荡西晃悠,出剑不停,始终安然无恙,蛮荒天下几大军帐甚至连一场像样的截杀都没有,更能说明姜尚真的神出鬼没,难缠到了某种境界。

  同样是仙人境,而是崔东山的仙人境,极有含金量,却一样没能察觉到姜尚真的行踪。

  姜尚真出现在渡船一处屋子的观景台,趴在栏杆上,懒洋洋道:“在你们离开天宫寺没多久,我就赶到了那处战场废墟,崔老弟猜不到吧。见你们俩晃悠悠去了蜃景城,我就吃了颗定心丸,跑去寺庙里边烧香了,再陪着某位国公爷一起抄写经书,好家伙,我是一宿没合眼啊。”

  申国公高适真,接连遇到陈平安,崔东山和姜尚真,其实挺不容易的,绝不比刘茂轻松半点。

  崔东山笑道:“保护好我先生啊。”

  姜尚真微微歪头,学那裴钱斜眼,埋怨道:“净说些废话,都快不像我认识的崔老弟了。”

  裴钱看了眼那个姜老宗主,扯了扯嘴角。

  崔东山一个箭步,跨上栏杆,身形一旋转,两只雪白大袖疯狂画圈,就此远游离去。

  重返蜃景城,然后事了,就会携带一枚藏书印,去往那座百多年不曾踏足的中土神洲。

  总算没忘记先丢出那个死鱼眼的小姑娘,孙春王。

  孙春王离开崔东山的那座袖里乾坤后,依旧面无表情,直接就盘腿坐地,开始温养飞剑。

  姜尚真来到陈平安身边,正色道:“看样子动静不小,那裴旻剑术,如何?”

  先前收到崔东山的飞剑传信,吓了姜尚真一大跳,“快来蜃景城这边,一起干死裴旻,首席供奉板上钉钉了”……

  姜尚真没有任何犹豫就开始赶路。

  想着只要打完这一架,老子就算铁了心不当那落魄山首席供奉,年轻山主还好意思不挽留?

  只不过姜尚真没有想到自己会白跑一趟。

  陈平安想了想,说道:“极高。”

  裴钱小声问道:“师父受伤了?”

  陈平安笑道:“没事。对了,你们怎么不等我,就离开金璜府了?”

  裴钱看了眼姜尚真。

  姜尚真识趣走开,然后竖起耳朵,打算偷听心声,都不是外人,自家人,客气个啥。

  感觉那个年轻女子一直盯着自己的背影,姜尚真只好转头道:“保证不听就是了。”

  陈平安带着裴钱去了屋子,裴钱落座后,聚音成线,说道:“师父,你猜我见到了哪位剑修?”

  陈平安想了想,笑道:“当年刺杀姚老将军的那位?眼眸长,嘴唇薄,长相比较……刻薄了。至于他的本命飞剑,如一般人的长剑差不多,比较古怪,剑光鲜红。”

  裴钱叹了口气,“师父,你咋个就不能让人意外一次啊,哪怕假装猜不出来也好啊。”

  陈平安揉了揉脸颊,不过很快笑了起来,“你能忍住没出拳,是对的。除此之外,师父很想再跟他正儿八经问剑一场。对了,过个一两年,我还会走趟桐叶洲,到时候带上你。”

  裴钱使劲点头。

  姜尚真在船头那边,轻轻点头,听闻此言,大为佩服。不愧是落魄山的大师姐,功力不减当年。

  裴钱双臂搁放在桌上,小声说道:“师父,其实之所以没打起来,还有个原因,是大泉王朝的皇帝陛下,到了松针湖,金璜府郑府君收到了飞剑传信,不知怎的,郑府君都不讲究那官场忌讳了,主动问我们要不要去水府那边做客,因为那位水神娘娘在密信上,说她很想见一见我们呢。”

  陈平安嗯了一声,“其实当年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大忙,郑府君和柳府君其实不用这么念旧。”

  裴钱想了想,恍然点头道:“是啊,还是他们夫妇太客气了。那杯酒,咱们就先余着呗,”

  姜尚真在船头那边,感慨不已,见风使舵墙头草,谁说的,站出来,他周首席到了落魄山,第一个不答应!

  然后师徒二人,就此沉默。

  裴钱突然怒道:“周肥?!”

  姜尚真一溜烟跑到廊道门外,轻声道:“裴姑娘,有何吩咐?”

  裴钱突然听到师父的心声言语,她与门外那个王八蛋说道:“没啥吩咐,就是到了落魄山,我一定鼎力支持你当那次席供奉,谁敢昧着良心反对此事,我第一个不答应。”

  姜尚真呆若木鸡。

  陈平安笑着打开门。

  姜尚真已经瞬间想出了七八种补救之法,所以胸有成竹,落座后,笑问道:“大师姐,咱们是喝茶,还是喝酒?”

  裴钱却突然站起身,眼神诚挚,朝姜尚真抱拳告辞。

  姜尚真在裴钱轻轻关上门后,转头对陈平安感慨道:“山主,你收了个好弟子,让我羡慕都羡慕不来啊。”

  陈平安无奈道:“差不多就得了,裴钱不吃这一套。”

  姜尚真依旧自顾自说道:“不过话说回来,还是裴钱眼光最好,小小年纪就能跟你一起远游两洲,能吃苦,又懂事。”

  廊道那边,裴钱翻了个白眼,你可拉倒吧,当年在桐叶洲这边,吃苦?我吃的板栗最多,八十多个呢……算了,记不清了。

  陈平安走到窗口那边,忍着笑,轻声道:“周肥,咱们很快就又要见到陆老神仙了。”

  姜尚真会心一笑,“山不转水转的,陆老神仙见着咱们俩,肯定乐坏了。”

  ————

  落魄山。

  今天的黑衣小姑娘,因为昨夜做了个好梦,心情贼好,所以难得跑到一条溪涧那边,解开小辫子,攒了些瓜子壳,趴在水边,脑袋探入溪水中,然后站起身,学那大白鹅的步伐,又学那裴钱的拳法,绷着小脸,然后呼喝一声,在一块块石头上,旋转飘荡,头发旋转,手里边的瓜子壳作那飞剑,嗖嗖嗖丢掷出去。

  丢完了瓜子壳,打完收工,又是无敌手的一天嘞。

  黑衣小姑娘一路飞奔回岸边,扛起金色小扁担,手持行山杖,大摇大摆,去往山脚那边看大门。

  如今小米粒一个人巡山的时候,除了雷打不动的路线,以及巡山之后的看大门等人回家,好第一个被她瞧见之外,小米粒还额外多出了一件重要事情,就是喜欢看门结束后,大半夜一路撒腿飞奔到霁色峰祖师堂那边,然后倒退而走,返回住处睡觉,也不是几天如此,而是这样大半年了。

  今天在山脚,坐在小板凳上,看完大门,黑衣小姑娘看了眼黑漆漆的天色,将小板凳放回原位后,就又跑去霁色峰。

  等到小米粒倒退走到台阶那边的时候,蹲在那边发呆的陈灵均好奇问道:“小米粒,你到底弄啥咧?”

  黑衣小姑娘腮帮鼓鼓,不说话,只是步步倒退而走。

  陈灵均嗑着瓜子,“右护法,干啥锤子嘛,给我说道说道。”

  小米粒咧嘴一笑,赶紧抿起嘴,然后继续一边倒退行走,一边嗓音闷闷道:“我在想着让光阴长河倒流嘞。你想啊,我以前巡山,都是每天往前走,日子就一天一天往前跑,对吧?那我要是每天都往后退,呵!我这么一说,你晓得为啥了么?然后你就又不晓得了吧,我每天巡山步子跨得多大,这会儿步子多小?都有大讲究哩。”

  陈灵均愣了愣,笑问道:“有用不?”

  黑衣小姑娘抬起持行山杖的那只手,挠了挠头,“我一个好像么啥大用哩。”

  陈灵均收起瓜子,走到小米粒身边,“那我陪你?”

  黑衣小姑娘摇头晃脑,开心坏了,喊道:“景清景清景清景清!”

  夜幕中,陈灵均陪着小米粒一直走到了竹楼那边。

  小米粒将绿竹杖和金色小扁担都放在桌上,盘腿坐在那边,小声问道:“明儿还一起不?”

  黑衣小姑娘挠挠头,嘿嘿笑了笑,大概是觉得景清不会答应了。

  陈灵均点头道:“我喜欢睡懒觉,明儿你去门口喊我,记得多喊几声啊。”

  小米粒喊了一连串的景清,然后趴在石桌上,皱着眉头,喃喃道:“好人山主是不是觉得咱们山上的右护法,么得啥用,有些丢人,所以就不乐意回家了啊。我想来想去,好人山主都很喜欢你们每个人啊。景清,如果你陪我再走几天,还是么得啥用,我就去哑巴湖了啊,说不定我一回家,好人山主也就跟着回家哩,对吧?”

  一阵清风悄然拂过落魄山,然后一个温醇嗓音在小米粒身后响起,“我觉得不对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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