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一章 不知不觉十五年_剑来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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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一章 不知不觉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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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外加好些店铺,多大的派头,我请客?这不是打你刘大眼珠子的这张富贵老爷脸吗?”

  大眼珠子,是一个市井土话,寓意看不见人。

  姓刘的汉子倒也不生气,是跟郑大风斗嘴惯了的人,相互间这点夹枪带棒的言语,毛毛雨,谁生气谁输。

  汉子近些年不常来小镇,两座占地不小的祖宅都早早卖了,也不念旧,早先上坟的时候还会路过,后来连坟头都懒得上了,路太远,清明时节在州城大宅外的路边,多烧些黄纸,就算尽到孝心了。

  汉子压低嗓音道:“你知不知道泥瓶巷那寡妇,如今可了不得,那才是当真大富大贵了。”

  汉子竖起大拇指,“论家底,如今那俏寡妇能算这个。”

  汉子随即后悔道:“早知道当年便多,不然如今在州城那边别说几座宅子铺子,两三条街都得随我姓!”

  郑大风自己倒了一碗酒,不是黄二娘亲手端到嘴边的酒水,滋味好不到哪里去,郑大风先举起酒碗,敬了一桌子人一碗酒,一饮而尽,在座几个,都是跟刘大眼珠子差不多岁数的昔年街坊邻居,如今在州城那边都有了一份家业,过上了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享福日子,先进家门的黄脸婆,和后进家门的狐媚小妾之间,一年到头鸡飞狗跳的,再加上那些有些念想的伶俐丫鬟,寻常日子,热闹得比以往过年还热闹。

  郑大风敬酒,除了一个相对憨厚的熟人,回敬了一碗,其余都没动,假装没看见。

  郑大风不管这些,老子就是蹭酒喝来了,要脸干嘛?

  赶紧又倒了一碗酒,郑大风这才抹嘴笑道:“不太清楚。当年就与顾家娘子不太熟,你是知道的。”

  刘大眼珠子打趣道:“我就奇了怪了,同样是俏寡妇,泥瓶巷顾家娘子,性子还软绵,你怎就不去勾搭,咋的,就好黄二娘这一口?”

  郑大风笑了笑。

  另外一条长凳上的汉子,满脸的精明市侩,当年就是出了名的抠门吝啬,看似漫不经心,随口笑问道:“大风,听说你如今跟着泥瓶巷那个孩子厮混?看把你出息的,越混越回去了,早年看大门,好歹天不管地不管的,如今给一个差了辈分的后生打下手,不臊得慌?再说了,瞧你如今这样子,也不像是跟着发了大财的。不如我帮你一把,多少年的好兄弟了,你在小镇东边不还有个小破屋子吗,我在州城那边,帮你找个有钱的买家?”

  郑大风又开始倒酒了,摆手道:“别,我那小窝儿,就老老实实趴那儿吧,屁大地儿,老子屁股朝东边放个屁,西边窗户纸都要震一震,不值钱不值钱。”

  那汉子瞥了眼刘大眼珠子,后者立即劝说道:“大风兄弟啊,如今州城那叫一个地上处处有钱捡,说句大实话,如今地上掉了一串铜钱儿,不是那金子银子,我都不稀罕弯个腰!你要是卖了那栋黄泥屋子,去州城安个家,什么漂亮媳妇讨不到?再说了,去了州城,咱们这拨老兄弟都在,相互也好有个帮衬,不比你给人看大门强些?”

  郑大风便开始捣浆糊,也不拒绝,拖着便是,下次见了面还能蹭酒喝。

  到最后,一桌人都给郑大风磨光了耐心,离开的时候也没结账。

  郑大风喊了个熟面孔落座,熟面孔又喊了自己熟人喝酒,然后郑大风就想要脚底抹油。

  不曾想妇人眼尖,笑眯眯道:“大风哥,你这是兜里缺钱,还是裤裆里缺把儿啊,要是缺钱,付不起酒账,咱们什么关系,免了酒水钱便是,可要是缺了个把儿,那我可就帮不上忙喽。”

  郑大风脚步不停,假装没听见。

  黄二娘一拍桌子,“郑大风!你给我滚回来,老娘的豆腐,胆儿够大不怕刀,那就随便吃,只是这酒水钱也敢欠?天王老子借你怂人胆了?”

  小镇民风,历来淳朴。

  郑大风转过身,晃悠悠走到柜台那边,小声笑道:“缺钱缺钱,啥个时候不缺钱嘛,其他的缺不缺,黄二娘你还不晓得?龙精虎猛大风哥,绝非浪得虚名。”

  黄二娘斜靠柜台,嗑着瓜子,“如今怎么不赌钱了?进了山,掉母猪窝里了?”

  郑大风嬉皮笑脸道:“我赌钱就是闹着玩,从不求财,你见我赌钱,赢过?”

  然后郑大风语重心长道:“赌桌挣来千万钱,不过是块河边田。生死钱,兜兜转转六十年。一技长,手艺钱,三代传。巴掌地,庄稼钱,万万年。”

  黄二娘白了一眼,“就你喜欢假装读书人。”

  郑大风瞥了眼妇人的衣裳,伸出手去,道:“妹子,你身上这是啥铺子的布料啊,这么结实,给大风哥瞅瞅。”

  妇人只是嗑着瓜子,不躲不避,她还真不信这家伙敢摸自己那胸口布料。

  果不其然,郑大风悻悻然缩回手,装模作样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擦了擦桌面,埋怨道:“妹子啊,真不是哥念叨你,都不晓得找个手脚勤快的活计,瞧瞧这桌面儿,油乎乎的,苍蝇落了脚都要挪不动脚,再一个不小心,可不就要给两座大山压死?”

  妇人只是冷笑,“好意思喊我妹子?自己掰手指头算算看,多久没铺子照顾生意了?”

  郑大风趴在柜台上,转头瞥了眼闹哄哄的酒桌,笑道:“如今还照顾个啥,不缺我那几碗酒水。”

  妇人趁着佝偻汉子转头望向别处,她眼眶一红,只是很快就遮掩过去。

  好像一个眨眼功夫,就很多年过去了。

  她刚开这铺子的时候,还是个年轻女子,比如今也更好看些,没有那眼角纹,双手更是水嫩得很,遥想当年,她壮着胆子,给客人们端酒上桌的时候,几乎所有酒鬼的眼珠子,都往她胸口瞥,唯独一个年轻汉子,也看胸脯,但是也喜欢看她的小手儿,会说很多讨喜的话,都跟书上言语似的,文绉绉的,听不太懂,偏是让人心里边欢喜。

  铺子能熬过最早那段惨淡岁月,眼前这个汉子,帮了很多忙,不光是喝酒那么简单。

  只是当年她最好看的时候,光顾着被那些言语羞恼了,如今岁数大了,晓得更多人情世故了,人也不那么好看了。

  她只是觉得郑大风,跟一般汉子都不一样。

  眼睛和嘴巴其实也都不老实,可是手老实。

  妇人是很后面才知道,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老实人。

  郑大风转过头,“老规矩,记账上,对了,给大风哥再来一碗。”

  妇人摔了碗在桌上,亲自去勺了酒水倒入碗中,她面朝酒坛,转身弯腰的时候,知道那汉子肯定在看自己。

  黄二娘倒了酒,重新靠着柜台,看着那个小口抿酒的汉子,轻声说道:“刘大眼珠子这伙人,是在打你屋子的主意,小心点。说不准这次回镇上,就是冲着你来的。”

  郑大风点点头,“还是妹子晓得心疼人。”

  “跟你说正经事!”

  黄二娘微微加重语气,皱眉道:“别不上心,听说如今这帮人有了钱后,在州城那边做生意,很不讲究了,钱落到了好人手里,是那英雄胆,在这帮货色兜里,就是害人精了。你那破屋子小归小,可是地段好啊,小镇往东边走,就是神仙坟,如今成了武庙,这些年,多少大官跑去烧香拜山头?多大的气派?你不清楚?不过我也要劝你一句,找着了合适买家,也就卖了吧,千万别太捂着,小心衙门那边开口跟你买,到时候价格便悬了,价格低到了脚边,你到底卖还是不卖?不卖,以后日子能消停?”

  郑大风嗯了一声。

  所以要说龌龊事,糟心事,市井里边不少,家家户户,谁还没点鸡屎狗粪?可要说聪明,心善,其实也有一大把。户户家家,谁还没几碗干干净净的大米饭?

  妇人突然有些伤感,“都快老了。”

  郑大风笑道:“也对,你家那崽儿如今都是读书人了,听说有了个小秀才的绰号?如何,大风哥从来不骗你吧,那小子一看就是块好料,正儿八经的读书种子,酒铺春联是那孩子写的吧,有模有样的,妹子你啊,以后就等着享福吧。传家之宝,不在钱财,在积德行善嘛。”

  黄二娘看了他一眼。

  郑大风故作娇羞,用酒碗挡了挡,“妹子你这眼神,不太正经,大风哥就像没穿衣服出门。”

  黄二娘无可奈何。

  她教孩子这件事,还真得谢他,早年小寡妇带着个小拖油瓶,那真是恨不得割下肉来,也要让孩子吃饱喝好穿暖,孩子再大些,她舍不得半点打骂,孩子就野了去,连学塾都敢翘课,她只觉得不太好,又不知道如何教,劝了不听,孩子每次都是嘴上答应下来,还是经常下河摸鱼、上山抓蛇,然后郑大风有次喝酒,一大通荤话里边,藏了句挣钱需精,待人宜宽,惟待子孙不可宽。

  黄二娘便听进去了,一顿结结实实的饱揍,就把孩子打得乖巧了。

  黄二娘突然说道:“一心二意,不三不四,人五人六,乱七八糟,八九不离十,是个怂蛋。”

  这曾经是郑大风在酒铺喝酒骂人的言语。

  其实没什么力道,太酸,骂人不痛不痒。

  不过黄二娘觉得挺有意思,便记住了,跟她们这些先骂再挠脸的妇道人家,还有那些乡野汉子,骂人好像不是一个路数。

  郑大风假装没听懂,反而开始自怨自艾,“光棍愁,凉飕飕。怎么个穷法?老鼠挨饿,都要搬家。蚊虱勉强喝几口小酒。攒够了媳妇本,又有哪个姑娘愿意登门啊。”

  黄二娘笑问道:“多大岁数的姑娘?”

  郑大风瞥了眼妇人,笑呵呵道:“岁数嘛,不大不小都可以,只是该大还是得大。”

  黄二娘丢了一把瓜子砸向汉子。

  郑大风躲了躲,一碗酒总有喝完的时候,放下酒碗,伸手拍了拍脸,啧啧道:“好一个饮如长鲸吸百川,醉如玉山将崩倒。妹子你有眼福啊。”

  黄二娘嗤笑道:“你就是个棒槌。喝醉了掉茅坑里,淹死,吃撑死,都随你。”

  郑大风说道:“走了走了,钱以后肯定还上。”

  黄二娘突然问道:“又要出远门?”

  郑大风说道:“不算太远。”

  那座莲藕福地,说近,近在落魄山,说远,其实也远。

  黄二娘低了嗓音,“还没吃够苦头,外边到底有什么好的?”

  郑大风转过头,笑道:“曾经在书上见过一句话,黄四娘家花满蹊,其实不如黄二娘。”

  黄二娘问道:“就不能不走?酒水钱,欠着就一直欠着。”

  郑大风摇摇头,还是走了。

  妇人一直看着那个勾肩搭背的汉子渐渐远去,早早就有些看不清了。

  郑大风到了杨家铺子,是临时帮忙,早慧的师妹苏店,和那个不开窍的师弟石灵山,如今都去历练了。

  当下铺子只有个杨家子弟在那边看着生意,郑大风如今脸皮厚多了,哪怕依旧不受师父如何待见,反正只在前边铺子待着,不去后院烦他老人家就行。

  临近铺子,郑大风便悄然震散一身酒气,进了铺子,年轻伙计在那边打瞌睡,听见了郑大风搬动小板凳的声音,醒了就继续睡去,杨家子弟,烦这郑大风不是一年两年了,都不爱沾上关系,一个看大门的光棍汉,出了趟远门,在外边丢了半条命,灰溜溜跑回来继续看大门,能有多大出息?如果不是杨家老太爷说过几句不轻不重的言语,郑大风这种邋遢汉,都别想靠着与后院老头的那点关系,来铺子这边搭把手。

  杨家这些年不太顺遂,连带着杨氏几房子弟都混得不太如意,以往的四姓十族,撇开几个直接举家搬迁去了大骊京城的,只要还留了些人手在家乡的,都在州城那边折腾得一个比一个风生水起,日进斗金,所以年纪不大,又有点志向的,都比较眼红心热,杨氏老太爷则是偷藏着心冷,不愿意管了,一群不成气候的子孙,由着去吧。

  老太爷唯一的底气,就是后院杨老头的那个药方。

  但是这笔买卖,整个家族经手之人,就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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