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一章 风将起_剑来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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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一章 风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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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溪”的郁狷夫,反正都是闲聊,郁狷夫几乎不说话,全是少女在说。

  难得郁狷夫多说些,是与朱枚争论那师碑还是师帖、师刀还是师笔,朱枚故意胡搅蛮缠,争了半天,最后笑嘻嘻认输了,原来是为了让郁狷夫多说些,便是赢了。

  苦夏剑仙心情不错,回了孙府,便难得主动找孙巨源饮酒,却发现孙剑仙没了那只仙家酒杯,只是拎着酒壶饮酒。

  孙巨源似乎不愿意开口,苦夏剑仙便说了几句心里话。

  “我只是剑修,登山修行之后,一生只知练剑。所以许多事情,不会管,是不太乐意,也管不过来。”

  孙巨源瞥了眼真心诚意的外乡剑仙,点了点头,“我对你又没什么看法,就算有,也是不错的看法。”

  孙巨源坐在廊道中,一腿屈膝立起,伸手拍打膝盖,“修道之人,离群索居,一个人远离世俗,洁身自好,还要如何奢求,很好了。”

  苦夏剑仙感慨道:“可任何宗门大派,成了气候,就会熙熙攘攘,太过热闹,终究不再是一人修行这么简单,这也是为何我不愿开宗立派的根本缘由,只知练剑,不会传道,怕教出许多剑术越来越登高临顶、人心如水越来越往下走的弟子,我本来就不会讲道理,到时候岂不是更糟心。我那师伯就很好,剑术够高,所有徒子徒孙,不管性情如何,都得乖乖去用心揣摩我那师伯的所思所想,根本无需师伯去传授道理。”

  孙巨源摇摇头,背靠墙壁,轻轻摇晃酒壶,“苦夏啊苦夏,连自己师伯到底强在何处都不清楚,我劝你这辈子都别开宗立派了,你真没那本事。”

  苦夏剑仙的那点好心情,都给孙巨源说没了,苦瓜脸起来。

  孙巨源望向远方,轻声道:“若是浩然天下的山上人,能够都像你,倒也好了。话不多,事也做。”

  苦夏剑仙一伸手,“给壶酒,我也喝点。”

  孙巨源手腕翻转,抛过去一壶酒。

  苦夏剑仙更加苦相。

  因为是一壶竹海洞天酒。

  剑气长城是一个最能开玩笑的地方。

  因为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拿来开玩笑,还有什么不敢的?

  只是剑气长城终究是剑气长城,没有乱七八糟的纸上规矩,同时又会有些匪夷所思、在别处如何都不该成为规矩的不成文规矩。

  中五境剑修见某位剑仙不对眼,无论喝酒不喝酒,大骂不已,只要剑仙自己不搭理,就会谁都不搭理。

  但是只要剑仙搭理了,那就受着。

  来剑气长城练剑或是赏景的外乡人,无论是谁的徒子徒孙,无论在浩然天下算是投了多好的胎,在剑气长城这边,剑修不会高看你一眼,也不低看你半眼,一切以剑说话。能够从剑气长城这边捞走面子,那是本事。若是在这边丢了面子,心里边不痛快,到了自家的浩然天下,随便说,都随意,一辈子别再来剑气长城就行,沾亲带故的,最好也都别靠近倒悬山。

  历史上许许多多战死之前、已是孑然一身的剑仙、剑修,死了之后,若是没有交待遗言,所有遗留,便是无主之物。

  若有遗言,便有人全盘收下,无论是多大的一笔神仙钱,甚至剑仙的佩剑,哪怕是下五境剑修得了这些,也不会有人去争,明着不敢,暗地里去鬼祟行事的,也别当隐官一脉是傻子,不少差点可以搬去太象街、玉笏街的家族,就是因为这个,元气大伤,因为规矩很简单,管教不严,除了伸手之人,死,所在家族,境界最高者,会先被洛衫或是竹庵剑仙打个半死,他们做不到,没关系,隐官大人很乐意帮忙,最后能够留下半条命,毕竟还是要杀妖的,下一场大战,此人必须最后撤退战场,靠本事活下来,就一笔勾销,但是原本战后剑、衣、丹三坊会送到府上的分账,就别想了。

  所以就这么一个地方,连许多剑仙死了都没坟墓可躺的地方,怎么会有那春联门神的年味儿,不会有。

  百年千年,万年过后,所有的剑修都已习惯了城头上的那座茅屋,那个几乎从不会走下城头的老大剑仙。

  好像老大剑仙不翻老黄历,黄历就没了,或者说是好像从未存在过。

  ————

  礼圣一脉的君子王宰,今天到了酒铺,这是王宰第一次来此买酒。

  只是闹哄哄的剑修酒客们,对这位儒家君子的脸色都不太好。

  一是浩然天下有功名有头衔的读书人身份,二是听说王宰此人吃饱了撑着,揪着二掌柜那次一拳杀人不放,非要做那鸡零狗碎的道德文章,比隐官一脉的督查剑仙还要卖力,他们就奇怪了,亚圣文圣打得要死要活也就罢了,你礼圣一脉凑什么热闹,落井下石?

  王宰神色自若,掏了钱买了酒,拎酒离开,没有吃那一碗阳春面和一碟酱菜,更没有学那剑修蹲在路边饮酒,王宰心中有些笑意,觉得自己这壶酒,二掌柜真该请客。

  王宰没有沿着来时路返回,而是拎酒走向了无人的街巷拐角处。

  王宰在本该有一条小板凳一个青衫年轻人的地方,停下脚步,轻声笑道:“君子立言,贵平正,尤贵精详。”

  即将离开剑气长城的王宰记起一事,原路返回,去了酒铺那边,寻了一块空白无字的无事牌,写下了自己的籍贯与名字,然后在无事牌背面写了一句话,“待人宜宽,待己需严,以理服人,道德束己,天下太平,真正无事。”

  王宰写完之后,在墙上挂好无事牌,翻看其余邻近无事牌的文字内容,哭笑不得,有那块估计会被酒铺某人镀金边的无事牌,是一位金甲洲剑仙的“肺腑之言”,“从不坑人二掌柜,酒品无双陈平安。”

  一看就是暂时不打算离开剑气长城的。

  还有一块肯定会被酒铺二掌柜视为“厚道人写的良心话”,“文圣一脉,学问不浅,脸皮更厚,二掌柜以后来我流霞洲,请你喝真正的好酒。”

  显然是个与他王宰一般,就要去往倒悬山的人。

  王宰自言自语道:“若是他,便该说一句,这样的好人,如今竟然才是元婴剑修境界,没道理啊,玉璞境太低,仙人境不算高才对。”

  王宰微笑道:“只不过这种话,二掌柜说了,讨喜,我这种人讲了,便是老妪脸上抹胭脂,徒惹人厌。”

  不是所有的外乡人,都能够像那陈平安,成为剑气长城剑修心中的自家人。

  王宰有些替陈平安感到高兴,只是又有些伤感。

  王宰犹豫了一下,便在自己无事牌上多写了一句蝇头小楷,“为仁由己,己欲仁,斯仁至矣。愿有此心者,事事无忧愁。”

  王宰发现身边不远处站着一个来铺子拎酒的少年,名叫蒋去,是蓑笠巷出身。

  王宰转过身,对那少年笑道:“与你们家二掌柜说一声,酒水滋味不错,争取多卖些,取之有道,正大光明。”

  蒋去笑容腼腆,使劲点头。

  王宰一口饮尽壶中酒,将那空酒壶随后放在柜台上,大笑着离去,出了门,与那酒桌与路边的众多剑修,一个抱拳,朗声道:“卖剑沽酒谁敢买,但饮千杯不收钱。”

  四周寂然无声,皆在意料之中,王宰大笑道:“那就换一句,更直白些,希望将来有一天,诸位剑仙来此处饮酒,酒客如长鲸吸百川,掌柜不收一颗神仙钱。”

  没人领情。

  有人嗤笑道:“君子大人,该不会是在酒水里下了毒吧?二掌柜人品再不行,这种事还是做不出来的,堂堂君子,清流圣贤,你也莫要坑害二掌柜才对。”

  王宰没有反驳什么,笑着离去,远去后,高高举起手臂,竖起大拇指,“很高兴认识诸位剑仙。”

  一时间酒铺这边议论纷纷。

  “是不是二掌柜附体?或者干脆是二掌柜假冒?这等手段,过分了,太过分了。”

  “二掌柜厉害啊,连礼圣一脉的君子都能感化为道友?”

  “多半还算个剩下点良心的读书人。”

  君子王宰远离酒铺,走在小巷当中,掏出一方白石莹然如玉的朴拙印章,是那陈平安私底下赠送给他王宰的,既有边款,还有署名年份。

  边款内容是那“道路泥泞人委顿,豪杰斫贼书不载。真正名士不风流,大石磊落列天际。”

  篆文为“原来是君子”。

  ————

  裴钱总算回过味来了。

  最后知后觉的她,便想要把挥霍掉的光阴,靠着多练拳弥补回来。

  一次次去泡药缸子,去床上躺着,养好伤就再去找老嬷嬷学拳。

  白嬷嬷不愿对自己姑爷教重拳,但是对这个小丫头,还是很乐意的。

  不是不喜欢,恰恰相反,在姑爷那些学生弟子当中,白炼霜对裴钱,最中意。

  表面上胆子小,但是小姑娘那一双眼睛里,有着最狠的意思。

  郭竹酒如今没了禁足,经常来这边晃荡,会在演武场那边从头到尾看着裴钱被打趴下一次次,直到最后一次起不来,她就飞奔过去,轻轻背起裴钱。

  偶尔郭竹酒闲着没事,也会与那个种老夫子问一问拳法。

  这天裴钱醒过来后,郭竹酒就坐在门槛那边,陪着暂时无法下地行走的大师姐说说话儿,帮大师姐解个闷。

  至于大师姐是不是想要跟她说话,郭竹酒可不管,反正大师姐肯定是愿意的,说累了,郭竹酒就提起那块抄手砚,呵一口气儿,与大师姐显摆显摆。

  白首这天又在宅子外边路过,门没关,白首哪敢触霉头,快步走过。

  郭竹酒便压低嗓音问道:“小个儿大师姐,你有没有觉得那白首喜欢你?”

  裴钱如遭雷击,“啥?!”

  郭竹酒惊讶道:“这都看不出来?你信不信我去问白首,他肯定说不喜欢?但是你总听过一句话吧,男人嘴里跑出来的话,都是大白天晒太阳的鬼。”

  裴钱已经顾不得经由郭竹酒这么一讲,那白首好像说是或不是都是一个结果的小事了,裴钱一拳砸在床铺上,“气死我了!”

  郭竹酒低头擦拭着那方砚台,唉声叹气道:“我还知道有个老姑娘经常说啊,嫁出去的姑娘就是泼出去的水,那么以后大师姐就算是太徽剑宗的人,师父家乡的那座祖师堂,大师姐的座椅就空了,岂不是师父之外,便群龙无首,愁人啊。”

  裴钱怒道:“你休想篡位!我那座位,是贴了纸条写了名字的,除了师父,谁都坐不得!”

  郭竹酒哦了一声,“那就以后再说,又不着急的。”

  裴钱突然说道:“白首怎么就不是喜欢你?”

  郭竹酒抬起头,一本正经道:“他又没眼瞎,放着这么好的大师姐不喜欢,跑来喜欢我?”

  裴钱双手环胸,呵呵笑道:“那可说不定。”

  郭竹酒笑嘻嘻道:“方才是与大师姐说笑话哩,谁信谁走路摔跟头。”

  裴钱扯了扯嘴角。

  裴钱轻声问道:“郭竹酒,啥时候去落魄山找我玩?”

  郭竹酒有些提不起精神,“我说了又不算的喽。爹娘管得多,么得法子。”

  裴钱沉默片刻,笑了笑,“好心的难听话,你再不爱听也别不听,反正你爹娘长辈他们,放开了说,也说不了你几句。说多了,他们自己就会不舍得。”

  郭竹酒想了想,点头道:“好的。”

  沉默片刻,郭竹酒瞥了眼那根搁在桌上的行山杖,趁着大师姐昏迷不睡呼呼大睡,她将行山杖帮着擦拭了一番,吐口水,抹袖子,最后连脸蛋都用上了,十分诚心诚意。

  “大师姐,你的小竹箱借我背一背呗?”

  “为啥?凭啥?”

  “背着好看啊,大师姐你说话咋个不过脑子?多灵光的脑子,咋个不听使唤?”

  裴钱觉得与郭竹酒说话聊天,好心累。

  “大师姐,臭豆腐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可香!”

  “是不是吃了臭豆腐,放屁也是香的?”

  “郭竹酒,你烦人不烦人?!”

  然后裴钱就看到那个家伙,坐在门槛那边,嘴巴没停,一直在说哑语,没声音而已。

  哪怕裴钱故意不看她,她也乐在其中,不小心看了她一眼,就更带劲了。

  裴钱无奈道:“你还是重新说话吧,被你烦,总好过我脑阔儿疼。”

  郭竹酒突然说道:“如果哪天我没办法跟大师姐说话了,大师姐也要一想起我就一直会烦啊,烦啊烦啊,就能多记住些。”

  裴钱看着那个脸上笑意的小姑娘,怔怔无语。

  一袭青衫坐在了门槛那边,他伸手示意裴钱躺着便是。

  陈平安坐在郭竹酒身边,笑道:“小小年纪,不许说这些话。师父都不说,哪里轮得到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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