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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三章 眼中万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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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葫,开始爬上竹子,只是不曾想那些瞧着稚童都可以随便掰断的纤细竹枝,竟是轻易无法折下。
陈平安望向远处那座宫观,黄师站在一处墙头,已经打量这边挺久了。
“后知后觉”的陈平安便咧嘴一笑,挥了挥手。
黄师一脚踏出,落回地面。
真是一个想钱想疯了、却挣钱无门路的可怜虫。
没了黄师的窥探,陈平安试了试弯曲竹枝,去摘下竹叶,以他当下该有的修为,也能勉强做到,便摘了一把又一把,塞入其中一只斜挎包裹当中,硬生生靠着竹叶,将那干瘪异常的包裹给撑得鼓鼓囊囊。
换了一处继续打量远处那抱竹之人的武夫黄师,看得佩服不已,这种人如果是那传说中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他黄师就自己把脖子往狄元封那把法刀上一抹。
等到黄师真正离去,陈平安这才开始双指并拢,闪电出手,砍断高高低低各不同的竹枝,迅速收入咫尺物当中。
方寸物和咫尺物当中,碧绿琉璃瓦和大块青砖是真装不下了,刚好用这些纤细竹枝来填满那些缝隙。
大功告成之后,咫尺物和方寸物,这下子是名副其实的满满当当了。
陈平安抱着绿竹,就那么待着,久久没有滑到地面。
依稀想起了年少时分,与两人一起爬树捕蝉的光景。
一个是习惯了护着他的最要好朋友,一个是他习惯了护着的半个亲人。
那会儿,好像日子过得贫苦,却年年月月,月月年年,无忧也无虑。
陈平安叹了口气。
收回思绪。
很快远处传来一个调侃嗓音,“陈老哥?干嘛呢?”
陈平安转头望去,哈哈笑道:“上边凉快,好看风景。”
正是化名秦巨源的狄元封,面色微白,应该是受了不轻的伤势。
巨源,巨猿?
天底下体型最庞大的猿猴,不正是搬山猿吗?
所以说这个名字就有点欠揍啊。
狄元封不再多看这位脑子进水的黑袍老者,望向距离最近的那片宫观建筑,问道:“孙道长与黄兄弟收成如何?”
陈平安笑道:“咱仨都不错。”
狄元封忍不住瞥了眼抱竹的那个老家伙,交错而挎的两个包裹,瞧着不是瓦片就是砖头,怎的,老人家你着急回家盖房子娶媳妇啊?
可惜陈平安猜不到此人心声。
不然还真要发自肺腑地竖起大拇指,由衷赞叹一声真神人也。
————
老真人桓云已经满载而归,一件符箓方寸物,已经装满。
云上城龙门境老供奉,也差不多心满意足,背着一个大行囊,手中还拎着两个包裹,遮掩不住的满脸喜气。
两位老人碰头后,站在一处阁楼顶层,俯瞰山门战局。
老供奉笑道:“好一场狗咬狗。”
桓云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修行路上,往往是一步慢,步步慢。
沈震泽的两位嫡传弟子,若是没有自己护道,率先进入此地,一旦晚于北亭国小侯爷那拨人过桥。
就一样只能在下边涉险搏杀了。
只不过桓云眼光独到,一下子就看穿了彩雀府两大修士的蛛丝马迹,多半是仙子孙清,与掌律祖师武峮了。
至于那位御风空中、手持古琴的年轻女修,先贤所斫之古琴,加上出手气象,显而易见,是那把“散雪”琴。
只不过此琴当年是水龙宗一位元婴女修的本命物,曾经有过一场惊天动地的临水厮杀,凭借古琴和地利,竟是将一位同境老元婴打得喘不过气来。
在如今那位水龙宗金丹女修手上,才发挥出古琴十之五六的独门神通。
老供奉轻声问道:“接下来咱们是绕路去往那处藻井,悄悄离开?还是再去后山看一眼?”
桓云笑道:“我们是护道人,让那两个孩子做决定吧。我们只需要隐匿身形,不主动去趟浑水,此行应该无忧。”
桓云瞥了眼头顶天幕,视线下移向远处,是这座小天地的边境线。
白璧察觉到的异样,这位老真人当然更早就已确认无误。
只不过入口藻井那边,他偷偷埋藏有一道隐蔽符箓在地底下,只要符箓没有出现差池,就意味着退路还在。
而且此地虽然玄机重重,但是气象似乎没有半点污秽邪祟,一丝煞气也无,这便让老真人放心不少。
一地山水,山水气象,是最难作假伪装的。
任你是元婴境的山泽大妖,打造出一座花团锦簇障眼法的仙家秘境,落在精于符箓一道的桓云眼中,还是可以找出线索,早早察觉。
浩然天下的道门,其实早先派系众多,是百花齐放的大好光景。
只是如今许多声势浩大的旁支,都已经香火凋零,不成气候,或者干脆就已经渐渐失传。
例如曾经最为鼎盛的中土道门剑仙一脉,那是真正的大气象,那会儿的北俱芦洲,哪怕剑修如云,剑仙林立,可依旧不敢说自己占据天下剑道气运八分。而早年的山上四大难缠鬼,道教剑仙便占据一席之地,与剑修、赊刀人并称于世,当时还没有师刀房什么事情,道教剑仙一脉,从来不以剑修自居。
桓云感慨道门变幻过后,看着山脚那些血肉横飞的厮杀,又是唏嘘不已。
在老真人眼中,山门那边拼了性命的争夺机缘的,应该都是晚辈,孩子岁数。
老真人没来由想起一位诗家圣贤曾言,眼中万少年,用意尽崎岖。
后世诗家读至此句,便有笺注:崎岖乃倜傥之反义,故而此语道破人情叵测,人心路径之崎岖,远胜山深千里的险峻路途。
桓云又想起先前自己的那一丝贪念和杀机,更是无可奈何。
在那三教圣人眼中,谁不是他们眼中少年?
桓云突然说道:“你去护着他们去后世寻觅机缘,老夫去山脚劝劝架,少死几个是几个。”
老供奉欲言又止。
心思急转,权衡过后,也明白了老真人良苦用心,便点了点头。
除非自己云上城一行人速速离开,不然到时候山脚那边的烂摊子,尤其是不小心死了那位水龙宗嫡传的话,将来水龙宗上五境修士的雷霆之怒,就会从天而降,笼罩北亭国和芙蕖国。彩雀府,云上城,一个都跑不掉。兴许今天谁得利更多,承受更巨。再者若是老真人能够帮着陷入僵局的双方顺势解围,让双方坐下来商议出个过得去的方案,这便是桓云一人挣下的香火情,水龙宗,彩雀府,北亭国侯府,都会认。
桓云递出一张符箓,交给那位云上城老供奉,笑道:“一有麻烦,祭出符箓,我会立即赶到。”
龙门境老供奉收起符箓,一闪而逝。
桓云心情其实并不轻松,“这是去捣浆糊,当好好先生的,可别弄巧成拙,成了两边厌烦的搅屎棍啊。”
————
桓云出马且出手之后。
两边不帮,又两边都帮,符箓齐出,总之尽力阻挡两帮人继续厮杀。
与此同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山上机缘众多,若是还算信得过他桓云,大可以一起登山寻宝,何必在此厮杀,两败俱伤。
原先乱战形势便如汹汹河水,蓦然改道进入一座大湖,于是很快变得风平浪静起来。
尤其是桓云喊上了五人,一起秘密商议。
其中有北亭国小侯爷詹晴,彩雀府孙清,水龙宗白璧,还有众多山泽野修中最强势的两位领头人物。
如此一来,便商议出了一个拱桥两边各退一步的章程,当然詹晴和白璧这边退让更多,道理很简单,只要一路厮杀下去,他们这方能够活到最后的,兴许就只有被迫选择远遁的金丹白璧。当然另外那边,也注定活不下几个,最多十个,运气不好,可能就只有一手之数。
所以桓云的出现,对于双方而言,都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不然谁都是骑虎难下的尴尬处境,只能是打烂对方的头颅才能罢休。
与此同时,在桓云的牵头之下,关于双方战死之人的补偿,又有粗略的约定。
在桓云以心湖涟漪与白璧的秘密交谈下,白璧甚至当场就拿出了一笔神仙钱,交予对方三人,让他们自己谈妥这笔抚恤银子的配发。
白璧和詹晴这边五人,死了一位侯府家族供奉,高陵也受了重伤,身上那副甘露甲已经处于崩毁边缘,另外那位芙蕖国皇家供奉也好不到哪里去。
詹晴自己更是那把没有炼制为本命物的秘宝折扇都找不到了,天晓得是坠入河中,还是被哪个黑心王八蛋给偷偷收了起来。
这位白衣小侯爷披头散发,那件法袍已经破破烂烂,再无半点风流世家子的风度。
但是家族损失了一位台面上身为中流砥柱的七境武夫。
詹晴非但没有跟白璧半点叫屈喊冤,反而始终神色如常,一言不发,将议事大权全部交给白璧。
这让白璧很是欣慰。
在此期间,孙清主动与厮杀当中处于劣势的白璧心声言语,“此地归属,我彩雀府愿意帮你熬到水龙宗长辈赶来,尽力不让云上城通风报信给其它宗门。但是如果是云上城沈震泽带着别家大修士率先赶来,就别怪我们彩雀府修士抽身离开了。”
就这么一句话,就让白璧对这位彩雀府府主,印象大为改观。
先前双方厮杀本就各有留力,恐怕除了老真人桓云,外人都很难看出,故而她们当下订立口头盟约之后,白璧便有了自己未来与彩雀府建立一些私谊的念头。
桓云见双方大致谈妥,便如释重负。
和事佬,好当,但是想要当好,很难,不光是劝架之人的境界足够这么简单,关于人心火候的巧妙把握,才是关键。
山顶道观旧址,一位高大老者凭空浮现,瞥了眼那些堆积成山的道观废墟杂物,啧啧摇头,缓缓走向台阶之巅,讥笑道:“孩儿们以为这就完事了?天底下有这么好拿的钱财吗?人杀人最多,人心使然嘛。不然见你们稚童打闹,乐趣何在?”
他轻轻跺了一脚。
走到台阶那边的时候,俯瞰山脚那边的停战双方,瞥了一眼过后,便被那缕剑气瞬间搅烂那道缥缈身形。
只是山脚那条幽绿河水,已经异象横生,先是涟漪阵阵,然后开始如水沸腾。
桓云是第一个察觉到异象的人物,双袖飘摇,一张张符箓如流水哗啦啦飞出。
只是瞬间桥下河水便寂然不动,然后在白玉拱桥两边,分别走出一尊身高五丈的青衣神人,一尊神祇手持银色长枪,一尊神灵手捧铁锏,各自登岸,然后站定。
与此同时,白玉拱桥也云雾飘摇,最终凝聚出一位白衣神女,她金色眼眸,面无表情,手持一道好似道门宝诰的画轴。
她飘然升空,摊开那卷画轴,嗓音如天籁,缓缓开口言语。
便是见多识广的老真人桓云,听过了白衣神女的那番言语后,都觉得荒诞不已,可又不得不当真信服几分。
大致意思,是说此地乃是上古真人,证道飞升之地,曾经位列第三十六洞天,兼七十一福地。是一处清净境地,他们这帮人冒冒失失私闯府邸,既是机缘,也是罪过。那位真人飞升之前,曾经留下一道法旨交予他们三位,答应后世修士,凭借得宝多寡,来定机缘大小,最终会留下五人,不但可以留下手中既得的所有天材地宝、仙家秘笈,为首一人,可以获得飞升真人的嫡传身份,其余暂时记名,另有一门直指仙人的道法相授。
在接下来一旬光阴之内,最后只能存活五人,不然一切作废,机缘全无不说,还要被降下天劫,当场劈死,身为嫡传与记名弟子,若是无法为师尊涤荡污秽,本就不配得到这桩道缘。
那道摊开之后的画卷,猛然间变得大如一挂瀑布水幕,从天上垂落到地。
画上绘有五人挂像。
正是当下得宝最多、福缘最厚的五人。
除了这幅水幕,山上某处,山后某处,只要是有人处,又有稍小水幕悬挂空中。
而白衣神女的言语,嗓音不大,实则响彻天地,秘境之内,人人听闻。
身上携带云上城沈震泽方寸物白玉笔管的年轻男修,目瞪口呆,他就在榜上,而且名次还不低,排在第二。
一旁那位女子修士,忧喜参半。
垫底之人,是一位佩刀的年轻公子。
狄元封。
这位脸色微白的俊俏公子哥,瞠目结舌。
排在第四的,是一位站在宫观石碑前,双臂环胸、眼睛眯起的邋遢汉子。
第三之人,是一位背着好像道袍作包裹的高瘦道人。
正是自称雷神宅谱牒仙师的孙道人。
这会儿高瘦道人已经汗如雨下。
第一人。
是位当下正抱着竹子离地悬空的黑袍老者。
陈平安。
众人只见画卷之上,那家伙依旧不愿落地,伸出一手使劲挠头,然后对着那幅悬停在一旁空中的山水画卷,一脸真诚道:“弄啥咧,搞错了,真搞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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