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章 久仰久仰_剑来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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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章 久仰久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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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先后顺序不是你这么讲的,天地之间,诸多的是非对错,尤其是一洲一国约定俗成之后,皆是定死了的,见财起意,暴起行凶,见色起意,仗势欺人

  ,都是毋庸置疑的错,不是你有钱,就是错,也不是女子生得好看,就有错。在清楚这些之后,才可以去谈先后顺序,以及对错大小,不然哪怕市井妇人搔首弄姿,招摇过市,也不是强抢女子的理由,稚子抱金过市,以及什么怀璧其罪的说法,你真以为是稚子错了吗?是怀璧之人错了吗?不是如此。而是世道如此罢了,才有这些无奈的老话,只是为了劝诫好人与弱者必须多加小心。”

  陈平安转过头,笑问道:“世事如此,从来如此,便对吗?我看不是。”

  隋景澄眼神熠熠光彩,“前辈高见!”

  陈平安转过头,笑道:“这也算高见?书上的圣贤道理若是能够活过来,我估摸着天底下无数的读书人肚子里边,都要有无数个小人儿要么被活活气死,要么恨不得捶破肚皮,长脚跑回书上。”

  隋景澄小心翼翼问道:“前辈对读书人有成见?”

  陈平安摇头道:“不是饱腹诗书就是读书人,也不是没读过书不识字的人,就不是读书人。”

  隋景澄正要感慨一句。

  陈平安已经说道:“马屁话就别讲了。”

  隋景澄忍不住羞赧说道:“前辈真是未卜先知。”

  陈平安转过头。

  隋景澄眨了眨眼眸,默默放下车帘子,坐好之后,忍了忍,她还是没能忍住脸上微微漾开的笑意。

  随后,进入五陵国京畿之地,各处的名胜古迹,那位前辈都会停下马车,去看一看,偶尔还会将一些匾额楹联以及碑文篆刻,刻在竹简之上。

  一路上,也曾遇到过行走江湖的少侠少女,两骑疾驰而过,与马车擦肩而过。

  男女衣袖与骏马鬃毛一起随风飘动。

  也曾路过乡野村落,有成群结队的稚童一起打闹嬉戏,陆陆续续跃过一条溪沟,便是一些孱弱女童都后撤几步,然后一冲而过。

  有个稚童大摇大摆站在小溪沟旁,竟是没有飞奔过沟,而是摇晃手臂,试图原地发力,一跳而过,然后直不隆冬就坠入了水沟当中。

  当时马车就停在不远处,隋景澄看到那个前辈的侧脸,他看到那一幕后,眯着眼睛,有些笑意。

  马车绕过了五陵国京城,去往北方。

  径直去往五陵国江湖第一人王钝的洒扫山庄。

  这一路上由于没有刻意绕出郡县城池,多有涉足,所以一些已经传遍朝野的江湖消息都有耳闻。

  王钝,跻身了新榜十人之列,虽然十人当中垫底,可五陵国仍是有点举国欢庆的感觉。

  因为仅是大篆王朝就有五人之多,据说这还是隐去了几位久未露面的年迈宗师,青祠国唯有萧叔夜一人位列第九,民风彪悍、兵马强盛的金扉国竟然无人上榜,兰房国更是想都别想了,所以哪怕在榜上垫底,这都是王钝老前辈的莫大殊荣,更是“文风孱弱无豪杰”的五陵国所有人的脸上有光。

  五陵国皇帝专门派遣京城使节,送来一副匾额。

  所以隋景澄猜得到,如今的洒扫山庄,一定是高朋满座,恭贺之人络绎不绝。

  但就是不知道,王钝老前辈有无觐见过了大篆周氏皇帝,然后乘坐仙家渡船从大篆京城返回。

  至于那些个有关隋景澄的消息,声势也半点不比王钝登榜来得轻巧,十分热闹,尤其是江湖人提及此事,人人唾沫四溅,一旁闯荡江湖的妇人女子们,则大多神色不悦。

  隋景澄每次都会偷偷看他一眼,要么是默默在那酒楼饮酒吃饭,或是在茶摊喝着那解渴不解暑的劣质茶水。

  这让她有些失落。

  也有在形胜之地的山水之间,遇到一群饮酒的文人雅士。

  有人举杯高呼“在林为巨木,出山为小草”,满脸泪水,在座众人亦是心有戚戚然,又有人起身舞剑,大概也算慷慨激昂了。

  马车缓缓而过。

  隋景澄笑言:“若是名士清谈,曲水流觞,前辈知道最不能缺哪两种人吗?”

  陈平安笑着摇头,“我从未参加过,你说说看。”

  隋景澄笑道:“这些文人聚会,一定要有个可以写出脍炙人口诗篇的人,最好再有一个能够画出众人相貌的丹青妙手,两者有一,就可以青史留名,两者兼备,那就是千年流传的盛事美谈。”

  陈平安点头道:“很有道理。这番言语,我以后一定要说给一个朋友,说不定他就会写在山水游记当中。”

  隋景澄头戴幂篱,掩嘴而笑,侧过身坐在车厢外,晃着双腿。

  已经接近洒扫山庄,在一座县城当中,陈平安折价卖了那辆马车。

  在客栈要了两间屋子,临近县城附近,江湖人明显就多了起来,应该都是慕名前往山庄道贺的。

  不得不承认,江湖香火情,跑也是跑得出来的,就像很多朋友关系,酒桌上喝也是喝得出来的。

  能够在江湖混成老前辈的,要么武艺极高,脾气再差都无所谓,还是豪杰性情,要么就是那些武功二流却是一流老狐狸老油子的,口碑一样很好,至于那些一样懂得江湖路数的晚辈,靠着熬日子,熬到二流前辈们纷纷老死了,一把把交椅空出来,他们也就顺势成了坐在椅子上的江湖老前辈,只不过这种出人头地,到底是有些美中不足。所以那些锋芒毕露的年轻人,一直是不被江湖老人所喜欢的。

  不过听隋景澄的说法,王钝老前辈却是真正的德高望重。

  陈平安站在窗口那边,看了一会儿熙熙攘攘的大街。

  陈平安去了隔壁敲了敲门,说要去县城酒肆坐一坐,打算买几壶酒水。

  隋景澄重新戴好幂篱,走出门槛那边,有些忐忑,她说想要一起去路边喝酒,以往只是在江湖演义小说上见过,武林盛宴之中,群雄毕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她挺好奇的,想要尝试一下。

  陈平安没拦着她。

  两人到了街角处的热闹酒肆,在一桌人结账离去后才有位置,陈平安要了一壶酒,给她倒了一碗。

  隋景澄头戴幂篱,所以喝酒的时候,只能低下头去,揭开幂篱一角。

  酒肆桌子相距不远,大多闹闹哄哄,有花酒令划拳的,也有闲聊江湖趣事的,坐在隋景澄身后长凳上的一位汉子,与一桌江湖朋友相视一笑,然后故意伸手划拳,意图打落隋景澄头顶幂篱,只是被隋景澄身体前倾,刚好躲过。那汉子愣了一愣,也没有得寸进尺,只是到底按耐不住,这女子瞧着身段真是好,不看一眼岂不是亏大,只是不等他们这一桌有所动作,就有新来的一拨江湖豪客,人人鲜衣怒马,翻身下马后也不拴马,环顾四周,瞧见了相对而坐的那对男女,还有两张长凳空着,而且仅是看那女子的侧身坐姿,仿佛便是这县城最好的美酒了,有一位魁梧壮汉就一屁股坐在那幂篱女子与青衫男子之间的长凳上,抱拳笑道:“在下五湖帮卢大勇,道上朋友给面子,有个‘翻江蛟’的绰号!”

  陈平安微笑道:“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这位卢大侠同行四人,他咧嘴笑道:“不介意一起坐吧?江湖儿郎,不拘小节,挤一挤便是……”

  只是他刚想要招呼其余三人各自落座,自然是有人要与那位幂篱女子坐在一条长凳上的,比如他自己,就已经站起身,打算将屁股底下的长凳让给朋友,自己去与她挤一挤。江湖人,讲究一个豪迈,没那男女授受不亲的烂规矩破讲究。

  不曾想那个年轻人笑道:“介意的。”

  不过卢大侠显然根本就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答案,已经站起身,魁梧汉子已经闻到一股比酒香更诱人的清香,就要大大方方坐在那条长凳上。

  只是下一刻,不但是这位江湖大侠停下了动作,先前听清楚了“介意的”三字的看客们,也没了哄堂大笑,一个个偷偷咽唾沫,还有人已经抬起屁股,打算溜之大吉。

  因为有一柄玲珑袖珍的幽绿飞剑,就那么悬停在了那魁梧汉子的眉心几寸之外。

  那个年轻青衫客微笑道:“现在你介不介意跟我挤一挤,一起饮酒?”

  不介意?

  介意?

  卢大勇怎么觉得自己不管怎么回答,都不对?

  卢大勇身后三位江湖朋友,一个个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大概是与翻江蛟卢大侠不太熟悉的关系。

  陈平安挥挥手,卢大勇和身后三人飞奔而走。

  其余酒客也一个个神色惶恐,就要撒腿狂奔。

  不曾想那位传说中百年不遇的“剑仙”又说了一句话,“结账再走不迟。”

  结果好几桌豪客直接往柜台那边丢了银锭,这才快步离去。

  除了陈平安和隋景澄,已经没了客人。

  陈平安佯装气力不支,环顾四周后,那把悬停空中的飞剑摇摇欲坠,晃着飘落在桌上,被他快速收入袖中。

  隋景澄嘴角翘起。

  那位老掌柜莫名其妙多出一大笔横财,又看到那一幕后,微笑道:“你这山上剑修,真不怕惹来更大的是非?江湖豪侠们可都很记仇,而且擅长抱团,很喜欢帮亲不帮理,帮弱不帮强的。”

  陈平安转头笑道:“有老掌柜这种世外高人坐镇酒肆,应该不会有太大麻烦。”

  老掌柜笑道:“你小子倒是好眼力。”

  陈平安笑道:“彼此彼此。”

  隋景澄轻声问道:“我能够摘下幂篱吗?”

  陈平安点点头。

  隋景澄便摘了幂篱,总算可以清清静静,悠哉悠哉喝酒了。

  那老人呦呵一声,“好俊俏的小娘子,我这辈子还真没见过更好看的女子,你们俩应该就是所谓的山上神仙道侣吧?难怪敢这么行走江湖。行了,今儿你们只管喝酒,不用掏钱,反正今儿我托你们的福,已经挣了个盆满钵盈。”

  陈平安刚要举碗喝酒,听到老掌柜这番言语后,停下手中动作,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什么,喝了一大口酒。

  隋景澄一双秋水长眸,满是含蓄笑意。

  老人瞥了眼外边远处,叹了口气,望向那个青衫年轻人的背影,说道:“劝你还是让你娘子戴好幂篱。如今王老儿毕竟不在庄子里,真要有了事情,我就算帮你们一时,也帮不了你们一路,难道你们就等着王老儿从大篆京城返回,与他攀附上关系,才敢离去?不妨与你们直说了,王老儿时不时就来我这儿蹭酒喝,他的脾气,我最清楚,对你们这些山上神仙,观感一直极差,未必肯见你们一面的。”

  隋景澄瞥了眼对面那位前辈的脸色,忍着笑意,与那位老掌柜解释道:“我只是记名弟子,我们不是什么神仙道侣。”

  老人双指弯曲,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当我眼瞎啊?”

  隋景澄转头望向对面,一脸我也无可奈何的可怜模样。

  但是陈平安似乎对此根本无所谓,只是转过头,望向那位老人,笑问道:“老前辈,你为何会退出江湖,隐于市井?”

  街巷各处,不断有人聚拢,对酒肆这边指指点点。

  老人笑道:“当然是江湖混不下了,才自己卷铺盖滚蛋嘛,你这山上人,真是不知民间疾苦的活神仙。”

  陈平安又问道:“我若是一位文弱书生,又没能碰到前辈在酒肆,那么遇到今日事,是愤然起身,被打个半死,还是忍辱负重,任人欺凌?”

  老人趴在柜台那边,抿了一口酒,挠挠头,轻轻放下酒杯,道:“忍嘛,只要活着,反正总有从别处别人身上找补回来的机会,对吧?”

  陈平安哈哈大笑,高高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老人依旧是小口喝酒,“不过呢,到底是错的。”

  很快酒肆附近的屋顶之上,都坐满了看客。

  传说中的剑仙,看一眼,可就是可以与人说道一辈子的江湖阅历。

  不过看客虽多,到底没有谁真多走几步,来触霉头。那卢大侠虽然呼朋唤友,躲藏其中,却也没有失心疯,反而兴高采烈,与人说自己领教过一位剑仙的风采了,唾沫四溅,说那一口飞剑,距离自己眉心只有不到一寸!真是险之又险,命悬一线。

  陈平安喝过了酒,前辈客气,他就不客气了,没掏钱结账的意思。

  只是起身抱拳轻声道:“见过王钝老前辈。”

  老人笑着点头道:“我就说你小子好眼力,怎的,不问问我为何喜欢在这边戴面皮假装卖酒老翁?”

  陈平安摇头。

  老人嗤笑道:“跻身了十人之列却垫底,不躲清静,喝一喝闷酒解忧,难道要整天被人道贺,还要笑言哪里哪里、侥幸侥幸吗?”

  隋景澄赶紧起身,向那位仰慕已久的王钝老前辈,施了一个万福。

  老人摆摆手,“虽说你男人瞧着不错,但是你自己也需好好修行,天底下的男人,真没几个好鸟,只要出了事情,都喜欢骂你们是红颜祸水。”

  隋景澄转头望向那位前辈。

  陈平安微笑道:“我修心有成,今非昔比。”

  只是他瞥了眼桌上幂篱。

  隋景澄赶紧戴上。

  王钝突然说道:“你们两位,该不会是那个外乡剑仙和隋景澄吧?我听说因为那个隋家玉人的关系,第九的萧叔夜,死在了一位外乡剑仙手上,脑袋倒是给人带回青祠国去了。幸好我砸锅卖铁也要购买一份山水邸报,不然岂不是要亏大发了。”

  陈平安笑道:“前辈好眼力。”

  王钝哎呦喂一声,绕过柜台,一屁股坐在两人那张桌子的长凳上,“坐坐坐,别急着走啊,我王钝对山上修士,那是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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