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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传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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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二月上旬,随着大规模战事的落幕,满山偏野的绿意抢先席卷了燕山以南的两河地区,建炎十年的春天也完全到来了。
而就是乘着这么一片绿意,根本没有得到赵官家二次召见的金国六太子领大同留守讹鲁观与枢密院都承旨领兵部侍郎洪涯,在东蒙古汗王合不勒的护送下抵达了定州安乐县。
然而,这么一来一回,此时的安乐早已经被宋军占据。所以,二人稍微休整,向城中的宋军索求了一点给养后,便再度骑着合不勒赠送的蒙古马匆匆往东北而行,并于这日傍晚抵达了定州州城。
定州州城距离真定一百余里,中间还有三条不大不小的河流,这个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也挺尴尬。
当然,讹鲁观和洪涯也没指望着能在这里长久安逸,哪怕这是一个州城……他们的打算很简单,休整一晚,明日上午,趁着这座城暂时还属于金国统辖,尽量搜罗一些溃军、补给、牲畜,再带上城内愿意走的地方官,继续后撤。
实际上,因为距离缘故,得知了前方大败消息的定州这里早就惶惶不可终日了,而定州刺史(金国制度,刺史州长官即为刺史)毛硕也已经允诺,翌日和他们一起北走。
可等到第二日,也就是二月初十这一天早间,早饭才吃了一半,讹鲁观与洪涯便惊愕发现,他们似乎还是行动拖沓了一些。
“毛仲权(毛硕字),你这是何意啊?”一声叹气之后,后堂餐桌之上,洪涯捏着一个热乎乎的油饼,冷冷相询,引来了正在喝面汤的讹鲁观一时不解。
“并无他意,只是问六太子、洪相公……能否吃快一些?”坐在桌案对面的毛硕干笑一声,勉力做答。“早些出发?”
“只有这个意思吗?”洪涯冷笑相对。
“洪侍郎想多了。”未等毛硕继续言语,刚刚喝了一气面汤的讹鲁股倒是先不以为然起来。“毛刺史靖康中是宋国将官,然后出仕刘豫的齐国,做你下属,然后又在本国为官,为一州刺史,这等身份,注定为宋人所不容,所以才这般焦虑……其实毛刺史,你且放心,赵官家那边还是讲体面的,只要不反抗,便是宋军来到城前,也最多不许我们带走城内牲畜、财货罢了。”
毛硕再度干笑了一声,却没有应对。
“六太子把毛刺史想简单了!”洪涯耐着性子等讹鲁观说完,这才狠狠咬了一口油饼,然后继续冷冷来看对面之人。“毛仲权,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宋人来了什么言语或者讯息,所以你便改主意不走了?否则如何自家一口汤水都不喝,却只是坐着那里催我们快吃快走?”
讹鲁观终于一愣。
而毛硕微微叹了口气,也终于正色起来:“六太子身份贵重,洪相公是我旧日上司,我也不想隐瞒……就在近日早间,有宋骑来到城下,送了三道旨意过来。”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需要赵宋官家专门送三道旨意来招降?”洪涯愈发气恼。“我与六太子往来两次都没见到一张专门旨意!”
“两位稍等。”毛硕闻言当即起身。
“我有一句言语。”洪涯赶紧捏着油饼严厉呵斥。“我二人是带着赵官家与燕京议和的条款出来的,不是逃回来的,你若自作聪明,只会平白惹来赵官家厌弃!”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讹鲁观也紧张一时。
“洪相公想多了!”毛硕无奈回头顿足。“我去替两位将三道旨意拿来!”
洪涯与讹鲁观到底是没了用餐的兴致,只能枯坐相顾。
须臾片刻,毛硕便折身回来,而且还带着那三张白纸黑字的文告……洪涯只是一瞥,便看到上面的大印,然后就心中明悟,毋庸置疑,这的确是赵宋官家的旨意,但很明显,这种布告形势的旨意不可能是针对个人的。
“我就不看了,你也别念了,大约说一下意思吧!”洪涯一时有些颓丧,反而起身从桌子中央的大盆里为自己和讹鲁观各自盛了一碗面汤。“看看是什么旨意让你改了主意。”
那边刚刚抿了一口,这边毛硕便也干脆直言了:
“三道旨意都是前日,也就是初八日拟定的,今日一早刚刚送达的……全都是农事。”
“农事?”
“不错。”毛硕按着身前通告感慨言道。“第一道旨意,乃是要求燕山以南凡河东路、河北东路、河北西路、大同路、燕山路五路各州军地方官,无论署任者为金为宋,都要切尽职责,疏导、安抚百姓,督促春耕。”
讹鲁观与洪涯对视一眼,登时都有些意兴阑珊,同时各自无言。
“第二道旨意。”毛硕顿了一下,观察了对面二人的表情后,继续言道。“稍关军事,但主体依然是农事,乃是说地方上若有因为之前军事行动而荒废的大片耕地,或者金国权贵逃亡后遗留的耕地,当早早报去,并尽量粗耕,不要浪费,而若是实在无力,真定那边将发随军民夫、辅兵以及部分俘虏,前来就地、循地进行粗耕,尽量维持耕做。”
洪涯依旧无言,倒是讹鲁观忍不住干笑一声:“赵官家到底是个仁恕天子。”
毛硕没有理会对方,而是继续讲到了第三个旨意:“这第三诏,既是军事,又是政事,却依然以农事展开……乃是说赵官家要从御前摘出许多什么‘以备咨询’,并从军中大举抽调随军进士,或三人成组,或五人为队,在小股部队的护卫下往周边各军州巡视春耕……”
“高!既是格局高,又是手段高!”话音未落,洪涯便扬声以对,继而低声感慨。“是真的高明!怪不得毛仲权你一早上便改了主意……只是不知道是赵官家自己的笔墨,还是那位吕相公这几日稍微好了些,做的布置。”
“这有什么区别,相公不也是官家所用?”毛硕先是微微摇头,复又微微点头。“不过不管如何,确实称得上是高明。”
当然高明,连讹鲁观都点了下头。
格局高,自然不必多言……获鹿那般大胜,别人不知道,这都七八日了,相隔百里的定州如何不知道?在座的三人如何不知道?而当此大胜,那位官家没有好大喜功大举进发,没有屠戮俘虏煊赫威风,反而将事情的重点放在时节所迫的农事上,万事皆以农事为轴来做,确实显得有格局,也分得清主次利害。
除此之外,单说其中手段,其实也是很高明的。
比如说第一道旨意,你一个金国地方官甭管接受不接受,总是可以去做的,而且应该去做,没有任何人会说你安抚百姓、恢复秩序、重视春耕是错的。
但是,偏偏又有了一丝铺垫与心理暗示。
所以第二道旨意,就给了部分本就想投降的人顺水推舟的机会。
而接下来第三道旨意就更有意思了,所谓巡视春耕,当然是指巡视、督导、检查春耕事宜,但既然是巡视,就不免要有评判,既然是评判,就不免有优劣。
别的不提,回到那些金国任命的河北地方官身上,该如何面对那些赵宋官派出来的工作组呢?
首先,要不要打开城门让宋国的工作组进来?
不打开,没问题,那是军队的事情;但打开了,一个最重要的心理门槛是不是就过去了?
接下来,表现的很差劲是一说,这也很正常,一朝天子一朝臣嘛,这都是两个国家更替了,平平安安卸任又如何呢?
但如果真给评了个春耕工作优秀,那又是个什么意思?
总不能说我接受赵官家旨意安抚百姓、督促春耕,做的特别好,宋国钦差都说好,结果回头说我是敌国伪臣,一刀砍了吧?
十之八九,便会趁势留任,或者转任。
所以,要不要努力工作一下……尝试一下呢?
当然了,实际上这还没完,春耕结束了,工作组留在一个地方,是不是可以顺势对金国之前分配给那些猛安、谋克、蒲里衍的财产土地进行接收清理?
是不是就可以在春耕后进一步履行赵官家的战前承诺了?
后来这些事情,毛硕这些人暂时是不知道的,但仅仅是之前的考量,仅仅是三道旨意蕴含的政治态度,仅仅是那一点点小权术,就足以让很多金国地方官心里动摇了。
须知道,人都是想进步的嘛。
总而言之,如果三道旨意得到施行,那春耕之事便会得到最大补救,而抛开春耕,就连降人都有了台阶下,从而大量避免了刑罚之事,减少了社会秩序的动荡,也算是一种军事成果转化为政治成果的有序步骤。
只能说,河北果然在获鹿战后变天了,但不是想的那般粗暴直接。
“所以毛刺史是担心我等走的晚了,后脚工作队进来了,引来不妥?”六太子讹鲁观也不蠢,只是没有洪涯反应那么快,心眼那么多而已。
“确有此意。”毛硕略显尴尬应道,却又微微摇头。“除此之外,也是想劝一劝故人……洪相公?”
洪涯在讹鲁观的恍然中叹了口气,也是一时低头不语,俨然是感慨于毛硕没有忘了旧情,心中触动。
但片刻之后,他还是微微摇头,引得讹鲁观微微释然下来。
当然了,讹鲁观不知道的是,洪涯这一套表情只是敷衍而已,此人此刻内心并无波澜……这倒不是说洪涯这厮一心想着荣华富贵,没有想过就势留在大宋安稳下来,他老早就这么想了,不然也不至于促成真定投降了……但赵官家不是不要他吗?
尤其是随着及后来二次回到真定却没有受到召见,这名几乎在心意揣摩上成精的人更是对那位官家的心意有了确定性揣测……不管是真心想促成那种条件的议和,还是典型的离间之策,反正那位官家都不想见到他洪涯在眼前膈应。
随讹鲁观北归,固然有对可能最优结果的心动,但更多的,还是一种无奈。
转回眼前,定州刺史毛硕因为赵宋官家的隐晦而有条件的赦免旨意动了心……此人本就是个公认的能吏,自认能将定州打理妥当,所以选择了留在定州,重归大宋……而与此同时,讹鲁观与洪涯再怎么感慨,也只能在早饭后以被驱逐的姿态匆匆上路。
这一次,二人没有再于路途上自寻没趣,他们轻身上路,又疾驰了一整日,沿途经过望都、北平二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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