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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取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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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
于是燕京那边很快更改策略,变成直接向高丽施压,而现在就是高丽那边被威胁后立即来问东京该如何应对?
讨论的结果也很直接,高丽人怕大金,就不怕大宋?而且这种贸易你们高丽两班贵族……甭管是开京两班还是西京两班……没吃到自己那份?
所以,朝上稍作讨论,便得出结果,乃是摆出保持高压态势,要求高丽人继续无条件维持贸易!
不过除此之外,也有人提出来可以考虑直接从京东、陕北,乃至海船从辽东直接走私的建议。
这当然是可行的。
但却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采用的策略,因为一旦如此,就只能用军队来做,而这样的话便相当于主动给军队开辟财源,将会对军队战斗力会产生剧烈磨损。
高丽的事情就这么激烈而迅速的议定了下来。
而此事之后,又有一点对下半年继续轮战的讨论……也是不一而足。
但不管如何了,几件事情一一讨论完毕,终于无话可说的时候,终于轮到本身其实不大,但却人人都想避开,偏偏又没人能轻易躲开的那件事情了。
到此为止,原本炽烈的文德大殿,也渐渐变得安静下来……几名宰执,还有御史台众人其实都有些心虚,他们心知肚明,在这个殿上是斗不过赵官家的,也没人想着要跟赵官家死斗下去。
所以,只要赵官家摆出姿态来,今日胡寅其实是被保定了的。
可问题在于,便是被保定了,能影响舆论吗?
不能影响舆论,胡明仲是不是要一直背着一个不孝的名头继续做事?
这难道不影响日渐繁忙的工部日常运行?
况且,保的姿态太难看,你让其他官员怎么想?
胡明仲就这么值?
有时候,作出适当的取舍,对大局似乎也是有好处的。
但是,熟悉这位官家的都知道,平日委婉隐忍,一到了需要激烈坚持的时候,谁也管不住的。
“关于太学生伏阙弹劾工部尚书胡寅一事,你们有什么说法吗?”眼见着无人说话,坐在御座之上的赵玖微微侧身,主动相询,顺便带动了幞头两侧的硬翅在空中振动不停。
“臣已经有了自辩文书交予都省。”胡寅出列,言语干脆,态度坚决。
满堂寂静,只有一些粗重的气息声若隐若现……而无奈之下,都省首相赵鼎先在心中微微一叹,然后便咬牙出列,准备应声。
然而,在赵相公咬牙开口之前,上方端坐的赵官家却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幅丝绢出来,然后当众打开,引起了所有人的不解。
“赵相公稍待。”赵玖摊开丝绢,露出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却是不慌不忙抢先开口。“说来也巧,就在昨日,朕收到了少林寺送来的一份文书,乃是太上道君皇帝所书,正是前几日太学中批驳胡卿不孝最激烈时从少室山送出的……太上道君皇帝说他在少室山别的都好,就是有些冷清,心里有些责怪朕许久不去看他,多少没有尽孝道……诸卿怎么看啊?”
一瞬间,堂中便安静到一根针掉下去都能听到的地步,呼吸声都没了——不知道多少人目瞪口呆,也不知道多少人恍然大悟。
就连一直态度坚决到宛如一块臭石头一般的胡寅也怔怔抬起头来,盯住了御座上的赵官家。
盯着赵官家的不止是一个胡寅,赵鼎以下,不知道多少人都在怔怔去看这位官家。
且说,此事不用林尚书去细细思考,便是殿上其他帝国精英也是一瞬间便醒悟了过来:
须知道,别的不清楚,唯独一件事却是大家心知肚明的,那就是少室山的太上道君皇帝根本不可能有这个胆量写这种文书,还直接给赵官家送过来!
那么,为什么还是会有这么一个文书出现呢?
当然是别人逼他写的。
谁有这个本事逼他写这么一个玩意而不担心哪天被灌了一斤砒霜?
当然是此时在御座中表情淡漠的赵官家。
那敢问赵官家疯了吗,闲着没事给自己按一个不孝的名头?
当然也没疯,因为只有赵官家亲自下场强行李代桃僵,才好让他的心腹胡尚书金蝉脱壳。
说白了,就是仗着自己脸大开嘲讽,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你们不是说谁谁谁不孝吗?不要紧,朕也不孝!是不是要指斥乘舆啊?有没有什么阴谋?是不是在指桑骂槐?
那么这股子疯劲使出来,依着眼下这位官家的绝对权威,怕是太学生也好,士大夫也罢,立即就会闭嘴,而不了解内情的老百姓则会喜闻乐见的继续暗搓搓嘲讽赵官家。
可无论如何,胡明仲就都被保住了。
这么做,相对于直接凭君权强迫诸位相公们出面死硬保下胡寅,好处是让针对胡明仲的舆论就此消失、转移,也不会让相公们背锅。
坏处是,赵官家的名声怕是又要坏掉几分了。
但很显然,赵官家不在乎。
而且,换成胡寅和几位相公,心里怕也是会感激官家的。
就这样,殿中沉默了许久,众人心思百转,快的如林景默、曲端,慢的如张浚、刘子羽,到最后,就连王德都咂摸出味来了。
可还是没人敢轻易开口。
最后,却是情知此事根本跟太上道君皇帝无关的刑部尚书马伸上前一步,愤愤打破了沉默:“官家何至于此?!”
“是啊,何至于此?”赵玖摆弄着手中丝绢喟然以对。“朕在这里为了北伐都差点累死了,他在少室山清修,却嫌弃朕不去看他……好像他是太上皇,这个孝就是他说了算一般?什么是大孝,难道不是朕九死一生打了那么多仗,把他给弄回来吗?结果弄回来还不满意,还要做这等事?朕不受这个委屈!依着朕看,这事不妨发到邸报上,找天下人评评理……问问太学生们和举国文武,朕到底是孝还是不孝?然后顺便也把胡明仲的事情弄上去,跟朕一起,让天下人一起来评判!”
这就是近乎于公开承认了。
“官家……臣……”胡寅俯首相对,却五味杂陈,居然无力将话说下去。
而很快,赵官家下一句话,却是连内心感动到一塌糊涂的胡明仲都吓到了:“要是这些人还要说朕不孝,那朕只好去认这种皇帝为父了……不受这个委屈!”
听到这话,早已经猜晓到赵官家意图的户部尚书林景默第一个反应过来,便要出列奏对,替已经做出这般恶心事的赵官家把墙糊平。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有人虽然比他反应慢了一瞬,动作却快了不止一筹。
“官家!”工部左侍郎勾龙如渊匆匆出列,抢在林景默之前严肃相对。“臣以为此二事不可能如此巧合,说不得是有心人擅自为之,而之前种种对胡尚书的攻讦,怕也是在呼应此事……臣在东南,素闻东南下野诸臣心怀怨怼,常常不满中枢施政,其中万一有如王次翁那等失心小人,怕也是可能的!刘勉之,可是天下闻名的的道学后进!”
“官家!”马伸反应过来,狠狠瞪了勾龙如渊一眼,然后愤然拱手。“焉能牵连无辜?”
“不牵连无辜,只让天下人评评理。”赵玖从容应对,脑袋两侧的硬翅晃得只剩银子。“况且,有马尚书在刑部,怎么可能会牵连无辜?”
马伸还想再说什么,但听到赵官家许诺不牵扯,再迎上这位官家那略带嘲讽之态的眼神,却终于是气馁,只能俯首无声相对。
周围群臣,此时也都回过神来,乃是纷纷上前,却多是附和勾龙如渊,力劝官家稍作清查,以防有人离间天家云云。
其中,张浚、吕祉、曲端等人最为激烈,却也是意料之中了。
翌日,邸报发出小范围增刊,增刊上同时出现了太上道君皇帝对官家不孝的指责,初始伏阙文书中指责胡寅不孝的言论,以及官家自己那番大孝、小孝的辩解(终于是没把哲宗皇帝那话给放上去),外加胡寅对自己的辩解。
增刊一出,太学里立即安静了,几名福建士人也多收拾行李准备归家。
至于又隔了一日,太上道君皇帝发出的,关于看到赵官家辩解‘恍然大悟’的回状,却已经无人在意了。
这件事情虽然闹到沸沸扬扬,但最后还是在赵官家亲自下场给臣子挡刀后轻易结束了。
事情似乎有了一个完美的结局。
“官家,那人招了。”
五月廿五,这一日,乃是蒙古、吐蕃、党项,还有平忠盛之子平清盛等一众人正式进入刘晏麾下赤心队的日子,赵玖亲自来到武学给这些外邦贵族子弟一一发了佩刀,就在仪式结束之后,赵玖登上杏冈,准备拿自己的单筒望远镜窥一窥东京风景之时,匆匆自他处而来的杨沂中也登上岗来,却是上来便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叫那人招了?那人是谁?”赵玖放下望远镜,诧异回头。
“是当日在同乡聚会中说起刘勉之,然后说刘勉之仕途惨淡全都是胡尚书缘故的人!”杨沂中正色拱手以对。“此人说完之后,并未参与伏阙,也无人在意他……一直到两日前,臣发现匆匆收拾行装折返福建的在京建州士人里,有一名不在记录之人,而且此人特意没有与那些伏阙之人同行,这才觉得奇怪,遣人前去阻拦盘问,却只是刚一问,便吓到了那人,然后便全盘托出了。”
赵玖怔了一怔,半晌方才拎着望远镜醒悟过来:“真有幕后主使?!”
“是!”
“谁?”
“按照此人言语,乃是前泉州知州、现工部左侍郎勾龙如渊!”杨沂中依然认真相对。“此人的意思乃是,当日泉州番寺伏阙便是勾龙如渊让他奔走促成的……而后面这件事情,却是勾龙如渊来到京城后临时起意。”
赵玖愕然立在原地……半晌方才再问:“他为什么要做这等事?”
“官家。”杨沂中一时无语,却也只能俯首。“他之前在州郡蹉跎十余年,而来到京城后做的是工部左侍郎……”
“为了升官…?”
“应该是。”
“第一次是处心积虑?”
“是。”
“第二次是得了便宜,忍不住想再来一次?”
“应该是。”
“结果没想到朕会死保胡明仲,所以刚做完后不久就后悔了,反而要一力维护胡寅,生怕暴露?”
“这就不是臣能知道了。”
“朕要杀了这厮。”赵玖脱口而出,继而才发觉怒火自心肺中烧起,早已经不可以抑制。“朕要杀了这个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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